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9/41页)

“现在带走她,对你没有任何意义。”陈开宗缓慢地说,“你还不明白吗?战争已经开始了。”

罗锦城站在柔光灯下,面部阴沉,下颌紧缩,交臂耸肩,像是对某个词产生了防御性的应激反应。

林逸裕和斯科特并排坐在轿车后座,各自望向被雨水朦胧的窗外风景,默不做声。靛灰色的硅屿街市如一幅笔触粗犷的后印象派画卷,从车厢两侧缓缓滑过。

斯科特的手机响了,他瞄了一眼,按掉。手机再次响起。

林主任看看他,作出一个请的手势,斯科特再次把手机按掉,回给林逸裕一个过分得体的微笑。林主任用硅屿方言很快地说了句什么。

“不用这么客气,林主任。我知道你懂英语。”

“……只是一点点,临时翻译,马上到,陈开宗,忙……”

“太谦虚了林主任,你根本不需要翻译。我看过你的履历,当年也是硅屿的高材生。”斯科特依然微笑。

“可你需要翻译,布兰道先生。”林主任突然收起那副唯唯诺诺的嘴脸,冰冷流畅地说。

“终于不叫我斯科特先生了吗?恕我直言,你演得有些过火了。”

“在硅屿,演戏有时候是一种生存之道。如果你想在这里做生意,就得学会尊重这种规则。”

“完全理解。我不明白的是,你到底站在哪一边,要知道,你不可能讨好所有人……”

“尤其是美国人。”林主任眼中露出狡黠的光,接过话头,“你觉得我两面三刀,只替政府和大家族说话,不为硅屿人着想,可你想过没有,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没有父母,我们什么都不是。”

斯科特眉毛一挑,像是想起来一件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知道吗?当我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撞见父母裸露着身体,躺在床上。那两具身体在我看来没有丝毫美感,那是一种充满震惊的羞耻。我最后选择了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悄悄离开。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会选择给他们盖上被子,因为我爱我的父母,就像你一样。”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恰当的比方。凡事都有两面性,而你却只看见其中一面。”

“比如?阴阳太极?”斯科特嗤笑了一声。

“比如,”林逸裕主任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焦躁情绪,“惠睿总把三大家族看成拦路虎,却不懂得合纵连横,用利益分而化之的道理;惠睿总指望政府发布强制性的行政指令,却不知早有前车之鉴,顾虑重重;惠睿总想用环保和生产效率来打动硅屿人,可你们不晓得,机器人效率更高,更环保。本地人担心的是,剩余的垃圾处理劳动力何去何从,会不会变成一股流动的不稳定因素。还有,你老搬出来的环保厅厅长郭启道……”

“嗯?”斯科特竖起了耳朵。

“看来数据库也有不灵的时候。那个试图窃取你电脑数据的年轻人,来自一个激进环保组织‘款冬’,它的发起人郭启德,正是郭厅长的孪生兄弟……所以,凡事都别太着急下结论。用中国话说,叫谋定而后动。”

斯科特不说话了,一脸若有所思。

林主任突然口气又软下,他在不同的人格面具间转换得如此娴熟,以至于听众有时都很难赶上他的变化。

“至于我,你只要相信一点,我是整座硅屿上站得离你最近的一个……”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告白,他瞄了一眼斯科特,接通电话,脸色陡时大变。他忙招呼司机掉头,同时拨通另一个号码。

“有人闯进特护病房了……”他的话音悬在半空中,像是无处栖身的乌鸦。

他们把我们叫做‘垃圾人’。垃圾肮脏、卑微、低贱、无用,却又无处不在。他们每天制造垃圾,他们离不开垃圾人。

他们以为垃圾人只是被拘限在工棚、污水池、焚化炉、废弃田间,他们错了,我们在他们的酒店保安室、餐馆后厨、医护用品消毒房里,他们喝的纯净水、开的车、夜总会里叫的小姐,甚至看护小孩,所有他们不愿弄脏自己身体的地方,就是垃圾人艰难维生之处。他们以为自己能躲得过?

他们抓走小米时,我们看见了,但并没有吭声。我们已经习惯了淫威,习惯了被当成垃圾,肆意凌辱、践踏、用完即弃,消失得无声无息。我们甚至都能想象这个女孩所能遭受的所有折磨,毒打、烟灼、呛水、刀割、强奸、电击、活埋、肢解。想象时还带着卑贱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