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11/41页)

来世见。他默默向世界道别。

突然震颤停息,一切平静如旧。他的意识降落在坚固的现实世界里。

罗锦城抬起头,努力聚焦视线,穿过破窗和门,他看见丝毫无损的陈开宗,半跪在床头,神情恍惚。在他身前,是犹如守卫般扇形展开的医疗仪器,拖扯着联结在小米身上的导线和接地电源,绷直到极限如同悬索吊桥,多功能监护仪的柔性屏幕已经破裂,波形紊乱伴随大量静噪涌动,似乎历经磨难,呼吸治疗机和除颤器的面板在惯性中晃动片刻,直接解体,跌落在地。

“……是次声波攻击,见鬼……”有人吼叫,有人哀声呻吟。

“请求增援!请求增援!”对讲器中传出高频回输啸叫,刺穿罗锦城疼痛欲裂的脑壳。

受伤警员的身影渐渐具化,轮廓收拢清晰,昏迷不醒的,七窍流血的,慌乱寻找掩体的,求援的,像一场毫无逻辑可言的闹剧。

罗锦城抖落头上身上的玻璃残渣,抹去脸上血迹,摇晃着起身,再次进入特护病房,标着“ICU”(Intensive Care Unit)的LED灯由门顶坠落,被电线悬在半空,绿光闪烁晃动。他要验证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

他在仪器围成的防线前停住了,似乎提防着这些无生命的机械会随时苏醒,扑咬向他。然而没有发生,它们只是静静地立着,闪烁残缺的光,发出运转不良的噪响。陈开宗所处的位置避开了驻波的覆盖范围,没有受到肉体损伤,但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得不轻,表情木讷,手足无措,只是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床上的小米。

“是她。”罗锦城说。

陈开宗看着他,身体僵硬,面露惧色。他的恐惧似乎不仅仅来自这暧昧二字,更在于其背后潜藏的巨大想象空间,他的逻辑与直觉在瞬间紧张交锋,难分胜负。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罗锦城试探地向前踏出一步,再一步。没有事情发生。当他即将穿越仪器防线的瞬间,只听见几声清脆的裂响,所有导管、电线和面罩从小米身上悉数扯脱,在形变张力的作用下甩向罗锦城,如同几道白色长鞭,在空气中滑出轻快的摩擦声。

罗锦城早有准备,侧身低头躲过攻击,那些导线扑空后颓然落地,如同丧失了神经冲动的触手。他看着陈开宗,表情复杂,却已经不敢再靠近病床一步。

突然间,陈开宗像是遭了电击般弹身而起,与病床隔开距离。

那原先如死木般僵直不动的少女身躯,竟然传来些微柔软的震颤。陈开宗与罗锦城这一对前一分钟还不共戴天的仇敌,此时脸上竟流露出极为相似的表情,那是一种混杂了恐惧、怀疑与期盼的复杂情绪。此时此刻,他们或许在意识中达成了微妙的共识,这个被叫做小米的垃圾女孩,早已超出了他们,甚至正常人类所能理解或想象的范畴。

小米苍白而伤痕累累的脸孔抽动了一下,右侧嘴角轻轻扬起,仿佛一个神秘而危险的微笑,涟漪般瞬间消逝。她的眼睑微微颤动,似乎随时都可能睁开双眼,再次凝视这个冷酷而不可理喻的世界。陈开宗等着,手心紧攥,湿透。那颤动持续了数十秒,或许是几分钟,对于房间内的两个人来说,却像是永远。

颤动停止了,半透明的眼睑如同粉色花瓣紧贴在透镜状眼窝。陈开宗与罗锦城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三秒后,颤动再次开始。

9

斯科特钻出出租车,将The North Face防水冲锋衣的拉链拉到尽头,又往下紧了紧帽檐,掩藏那张过分突兀的白人面孔。他快步走上清晨的码头,避开兜售海鲜杂货的小贩和扑面而来的鱼腥味,在密集穿插的渔船和舢板中搜寻着什么。

很快他找到了目标,一艘刚刚靠岸卸货的破旧快艇,船身漆体脱落,露出斑驳锈色,如同一尾久经搏杀的衰老白鲨。船夫用方言大声吆喝着搬运工,清空的船舱略略浮起,在漂满垃圾的水面随着碎浪摇晃。

斯科特跳进船舱,甲板发出闷响,船夫怒目而视,正欲发作,却被塞到鼻子底下的钞票噎住咒骂。

“油够不够。”斯科特用蹩脚的普通话问道。

“你要去哪里?”重复几遍后,船夫终于听懂了他的怪异口音。

“海上。随便转转。”斯科特作出无所谓的表情,随意环视一周,没有人注意他。

“走不了太远,我还要回家吃饭哪。”船夫说话间发动引擎,发出音量惊人的轰鸣,在船尾卷起白色浪花。

快艇离开混乱喧闹的码头,向着开阔的海洋深处拉出一道逐渐变淡的白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