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10/41页)

我们只是祈祷自己不要成为倒霉的下一个。

然而,她活着回来了。在一个雨夜,赤身裸体、伤痕累累,两腿间流着暗红的血,她麻木地走过垃圾人聚集的村落和街道,像一具还魂尸,却是在提醒每一个目击者,自己只不过是另一具将来时的尸体而已。她像一道神谕,带来神的启示,人活着,不单单只是为了活着本身。

战争已经开始。

“文笔不错,”罗锦城由衷赞赏道,“你写的?”

“地下传单。”

“我猜也不是你。”罗锦城一笑,眼前掠过李文的精明嘴脸。“美国人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他们是故意让本地人看见的。”

“玩不出什么花样的,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中国人。”

“我也是中国人。压力和矛盾一直在那里酝酿,只是需要一个引爆点。如果这时候带走小米,就是在他们的临界点火上浇油。”

罗锦城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说得在理。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他的初衷竟完全改变,原来的计划不过是闯入病房,强行带走垃圾女孩,可现在,某种肠胃里的直觉告诉他,这样不行。

“公开真相,严惩凶手,制定规则。”陈开宗像是早有预谋。

“哼,你果然还是个美国人。”罗锦城咧嘴冷笑,这意味着推翻游戏重新洗牌,惠睿公司将乘虚而入,掌握主动权。“真相正在床上昏迷,凶手已死。规则?从来只有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还没等陈开宗回话,一声警报划破医院的静谧,无休无止地啸叫起来。

“老大!”窗外传来紧张的喊声。罗锦城快速步出房间,发现特护病房十米开外已经布满手持自动武器的警员,他抬高双手,放慢步伐,走进火力线最为密集的地带。

“都是一场误会!”他友好地笑笑,扭头示意手下把刀丢掉,在地板上撞出清脆声响。

带队警官似乎认出了罗锦城,一声令下,枪口齐刷刷落下。他竟也满脸堆笑上前,与前一秒还是嫌犯头目的罗锦城热情握手,情势变化之快令陈开宗这个局外人瞠目。

“罗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接报说有暴徒闯入医院劫持人质,林主任亲自过问,他马上到。”

罗锦城脸上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他还不想和林家发生正面冲突:“年轻人气盛,一点小矛盾,我们这就走。”

“这……恐怕我们不好交代啊。”警官作出为难的样子:“得把这几个人带回去录个供,您看?”

“配合配合,一定配合。”罗锦城点点头,几个喽罗顺从地上前,手腕间被箍上高强度塑料手铐,随着警员撤离。罗锦城朝屋里的陈开宗侧了侧头,似乎是告别,又像是在说,我还会回来的。

他只迈出了三步,像是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停下,扭头看着病床旁愕然的陈开宗。

那不是声音,至少不是人类耳朵所能感知的频率,从脚下的地板低低传来,一种令人不安的震颤,犹如阿尔卑斯山脉间的焚风,由病房内涌出。他的胸腔被一股巨大力量压迫,呼吸艰难,心脏狂乱跳动,如同有一只手在他体内搅拌脏器,胡乱拨弄它们的位置,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如同无数无形的钢针钉入头颅,他恶心、惶恐、晕眩,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猛烈干呕。

眼前的世界似乎在微微抖动,事物边缘模糊,收放七彩光晕,他发现是自己的眼球在无法自控地颤动,但与迎面那扇飘窗玻璃反光震颤的频率并不同步。窗中反射的天空和云朵在极小角度的偏振中获得某种透视深度,频率越来越快,一只黑鸟从镜中飞过,玻璃由病房里往外爆裂,像是被鸟儿击穿,碎片如珍珠般喷向半空,撒落一地。

罗锦城发现地面有血迹,不断扩大,由他的口鼻滴落。他眼角瞥见那些警员同样以各种怪诞姿势与痛苦搏斗,身影模糊缓慢,有如游魂野鬼。

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掉,无端、荒谬、残酷,就像失踪的堂兄一家,像他仍昏迷不醒的儿子罗子鑫。这个家族仿佛被某股邪恶力量纠缠不息,赐予他们财富、权势和机遇,同时在基因里嵌入诅咒,如同浮士德与魔鬼的交易。

这就是现世报吧。罗锦城脑中闪念,一切都是因果业报,杀过的人,造过的孽,如火车钻隧道般呼啸而过,静止画面在高速频闪中运动起来,带着定格动画般怪异的顿挫感,重演他波澜起伏的一生,驶向遥不可及却明亮温暖的彼岸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