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Silent Vortex无声旋涡(第8/32页)

“陈叔叔好,”陈开宗尴尬地收回拥抱,改成握手。“父亲经常跟我提起您,今天终于有幸见到真人了。”

“呵呵。你父母身体可好?”

“托你的福,都很健康。还想着明年回来看看呢。”

“那好那好。今天中午就在这儿吃个便饭吧,正好做节,东西多的是。”

陈开宗早已闻见厨房飘出的香味,这些天饭店吃得颇为腻味,正想尝尝家常菜,便没有多加推辞。令他喜出望外的不是那些大鱼大肉,倒是一种多年未见的糕点,鼠曲粿。此物系取田埂野生的鼠曲草熬成汤汁,调入猪油及糯米粉制成黑色粿皮,包上豆沙或糯米、花生仁、虾仁、猪肉调成的馅料,用木质印模压印成心形,放新鲜竹叶或蕉叶上锅蒸熟,有种特殊的香气,一般逢年过节才会制作。

不知不觉闲聊间,他已经吃下三个,就着功夫茶,竟不觉得腻。

陈叔叔似乎也很高兴,不停地询问着国外生活的情况,间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不发表任何意见。陈开宗敏感地觉察到,这位宗族掌门人刻意避开惠睿公司项目一事,几乎只字不提,这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迫切地想知道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家族到底对此持何意见。

“陈叔叔,”他斟酌着字眼,“其实我特别想听听您的意见,关于建立循环经济工业园区这个项目……”

陈贤运似乎早有预料,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并不急于正面回应。

“开宗,你是学历史的,你帮我分析分析,为什么20世纪都结束几十年了,我们还保留着这么落后的宗族制度?”

陈开宗一下被反问住了,尽管他曾经读过相关著作,可对于这种源起数千年前父系氏族,根植于小农经济,以同祖同姓同宗(宗庙),甚至共同财产为基础,同受宗法约束,参加共同祭祀,死后同葬的组织结构,只有书本上的认识,并无切身体会。

“我猜,是因为宗族制度顺应了时代发展,自身也在演化。现在的宗族,更像是一个股份制公司,全员持股,按职位高低进行分红,遵守同一套规章制度和企业文化,只不过,所有的员工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宗和姓氏,因而企业认同感更强一些,更易于管理。”陈开宗给叔叔杯里续上茶。

“说得很好,喝过洋墨水眼界就是不一样。可你没有说到最关键的一点,”陈贤运食指与中指并拢,微屈,在桌面敲了敲,表示谢意,“安全感。

“如果一个人被抢了被打了,雇佣他的公司没有丝毫义务帮他。寻求法律援助?运气好的话也许有用。但当所有正当途径都宣告无效时,他所能依赖的,只有他的族人。反过来说,当你背靠着某个大家族时,任何试图搞你的人都必须想清楚,成本也许高得无法想象。”

看来那些关于民风彪悍的传言都并非空穴来风,陈开宗暗想,嘴上却还想反驳:“可现在难道不是法制社会吗?”

“哈哈。”陈贤运爽朗地笑了两声,充满怜爱地看着眼前这个毛头小伙子,“记住,由古至今,我们从来只有一个社会,那就是丛林社会。”

陈开宗心里一震,理智上仍在努力寻找反证,可内心深处却不由得承认,他的这位叔叔掌握了某种真理,不是写在书本上的,而是切切实实扎根于泥土里,或许还历经血与火的考验。

“回到你那个问题,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怎么想。如果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那我怎么想,又有什么所谓呢?”陈贤运站起来,拍拍开宗的肩膀,“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你是自己人,在陈家地盘我能保你无事,但在罗家地盘,千万小心。

“休息一下,晚些带你去看普度施孤大会吧,很热闹的!”

陈开宗像是还沉浸在思考中,对他的邀请没有任何反应。

陈开宗的意识回到了两年前,查尔士河畔的波士顿校区,一节由托比·詹姆森博士主讲的世界史。那个发须花白活像肯德基上校的老头向课堂提问,谁能举个例子,什么是全球化?

被叫起来的男生结巴了半天,抓起抽屉里啃了一半的汉堡说,麦当劳。哄堂大笑。

非常好的答案。博士说,而且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好。

这不是一个你们所以为的陈腔滥调的答案,麦当劳、耐克、好莱坞电影、安卓手机……不。当你走进麦当劳,点一份5.95美元的套餐,你能得到什么,源自安第斯山脉的土豆泥,墨西哥的玉米,印度的黑胡椒粉,埃塞俄比亚的咖啡,中国的鸡肉,当然,还有美国特产,可口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