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个孩子(第16/30页)
沉默许久之后,瑟若尼说:“唉……”我听不出他究竟是生气还是失望,或两者都有。“好吧,诺顿。”他说,“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之所以会投稿,实在是慌了,因为两种不幸的结果让我进退维谷。如果我等得太久,瑟若尼一定会用自己的名义发表老鼠的实验结果。他的观点会带有更多的推测性,但那不重要:到时候,他就成为发表实验结果的第一人,接下来,无论我写什么,都只是进一步阐述他的发现而已,而非我自己的发现。如果我的论文太早发表,所有垂涎伊伏伊伏岛和我的研究,想以“永生不老”为号召、推出商品的各界人士,就会发现他们的计划受阻。这么一来,欧帕伊伏艾克会被大肆猎杀,我也必须跟其他人一较高下,看谁最快找出解决之道,其实我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有问题存在。然而不管我选择哪个结果,情况都不利于我。无论如何,我都只能怪自己。
接下来,就像后来许多人说的,情况变得很糟糕。大约八个月后,我又去了一趟伊伏伊伏岛,这次只有我自己一人,而且登岛前又短暂觐见了国王,但我还是不太了解他。这是我最后一次获准觐见国王,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事后回想起来,那一趟伊伏伊伏岛之旅有很多事都是最后一次。例如,那是我最后一次成为岛上与村子里唯一的西方人,也是我最后一次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造访那一座乌龟栖息的湖泊,看着它们从布满泡泡的湖面游过来,那么相信我,那么和善。那更是最后一次我感觉到村民完全不注意他们的访客,就算最微不足道的生活常规也不会受到外国人打扰。我再也没有看过他们用那种延续了几百年的方式制作与储存食物,此后,他们的生活少不了罐头肉、饼干与含糖的丁状水果罐头。我再也看不到全裸的妇女在堆积如小山的豆荚前弯腰干活,晃动双乳。再也听不见猎人于晚间打猎归来时,一边漫步,一边因为生殖器与大腿的相互碰撞而轻轻发出的声响。
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记得我曾心想(有一点自鸣得意,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塔伦特还是错了。就算外来者带来了改变,也会是缓慢渐进,不致让当地生活骤变。我注意到某些树的底部缠上了红色麻绳,树木四周插着一根根木桩,用细绳绕起来,许多写着拉丁文树名的小牌子被固定在树上,字迹潦草难辨。我心想,自然是麦尔斯干的好事,不过如果这座岛上的改变只是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画的图派上了用场,我又去了一趟湖边,甚至与上次结交到的年幼朋友再次相逢,而且这次他也愿意跟我深入森林。下午天气最热的时候,我们会在森林里小睡,早上则到处探险(我发现好几个肯定会让麦尔斯兴奋不已的菌类聚集地,采集了一些样本,画了几幅图,准备带回去给他)。我也见到了酋长、乌欧、拉瓦艾克,还有其他几个我认得出来,但不见得知道名字的人。
后来我问自己:我是不是下意识地把伊伏伊伏岛之旅的时间跟《营养流行病学年刊》的出刊日期排在一起,(20)这样一来,可能就不需要考虑论文问世的后果?许多人认为答案是肯定的,但我的看法不同,只是我无法改变他们的看法。我只知道,六周后我回到斯坦福时(这次再度带回两只欧帕伊伏艾克),科学界已经陷入一片混乱。许多人批评我,撰文质疑我,我的论文收到的回信数量也创下《营养流行病学年刊》的纪录。就连一般的媒体也接获信息,《泰晤士报》和《时代》杂志都因为我的两个发现,访问了我。差不多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塔伦特不再与我联络,但我一直不知道原因。难道是他觉得我终于让伊伏伊伏岛走上了惨遭破坏的命运?(后来很多人的看法跟他一样。)还是长生不死的梦游者因为我失去了美好的形象?或者是我出了名,他却无法跟我齐名?丘吕说,我不在的时候,有人试图入侵实验室:某天早上他上班时,发现实验室的门锁上布满了刮痕,门板底部出现一道很深的裂缝。他觉得可能是其他科学家或医药团队干的。我嘴巴说有可能,但心里却怀疑是塔伦特,但我仍然只能猜测他的动机:为了毁灭我手上的证据?为了把梦游者们救走?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通过各种渠道与塔伦特联络,写信、打电话,或者在他的办公室外一等好几个小时,也去过他住的荒凉公寓外面。我恳求教务长与院长介入。我甚至跟艾丝蜜谈过。我就像个相思病发作的女孩。我甚至不知道如果真的跟他搭上线,我该说些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必须见他,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他的宽恕。虽然我不断提醒自己,发现那些事情的人是我,但若没有塔伦特,我根本不可能有所发现。(等到我听说辉瑞制药的药学家成功说服国王,成为第一支登岛的团队时,我的脑海也浮现这样一句话:如果不是你,伊伏伊伏岛到现在还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