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间小屋(第29/34页)
塔伦特、艾丝蜜、法阿和我都认为,应该把我们带不走的梦游者留置在丛林中树木丛生的地方,也就是距离村落不远处。酋长并未说清楚我们该把他们带到多远,不过,法阿建议我们至少该走三天的路。就在第三天快结束时,我可以感觉到大家都把走路速度放慢了,以便配合夏娃的蹒跚脚步,而不是像平常那样拉着她行走。有时候,法阿会用鼻音对着梦游者发出哼哼声响,他们也会用哼哼声响应。尽管他们的音调并不好听,却可以一个音调哼很久,直到他们的声音与森林里的各种声响融合在一起,好像我们被各种噪声给包围了。
最后,四周的天色暗了下来,变成了一幅水墨画,我们知道没办法拖延下去了。包括塔伦特,那两个走在前面的向导也都回来了,与我们一起跟在法阿身后,带着梦游者走向了一棵我看到过的最大的玛卡瓦树:我们六个人手牵手,也没办法圈住。法阿用他那和蔼平静的口吻跟梦游者们讲话,另外两名向导则负责把他们手上的棕榈绳解开,将他们跟我们决定带走的四个梦游者分隔开来:其中当然有夏娃、瓦奴与穆阿(因为他们是父子),以及伊卡阿纳,因为他年纪很大,而且他是能把夏娃跟其他人联系起来的桥梁。(13)乌瓦用另一条不同长度的棕榈绳缠住他们的手腕,把他们带走,四个人都很听话地跟着,也没问问题。入夜后,他们更听话了,看着他们走开,乖乖认命的模样,还有老迈的蹒跚脚步,我不禁一阵心痛。
现在只剩下了四个梦游者,也就是我们决定留置在丛林里的那四个。阿杜跟法阿拿起那条长长的棕榈绳,重新把他们串在一起,像是串起四个可悲的纸娃娃,让绳子松松地缠绕着他们的手臂。阿杜跟法阿要他们坐在树干底部,背部靠着树皮,然后将绳索的一端(还是缠得很松,松到用力一扯就会挣脱)缠在一根低垂的树枝上。(至少我们认为绳子可以保护他们:如果他们能聚在一起,而非朝不同的方向到处乱晃,他们就可以……就可以怎样?看着同伴死掉,而不是独自一人慢慢死去?总之在当时,那似乎是出于好意,尽管此刻我已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塔伦特、艾丝蜜和我在他们前面放了一堆食物:罐头肉已经从铁罐里倒出来,摆在棕榈叶上,还有卡纳瓦、玛纳玛与诺阿卡等树木的果实,以及夏娃最爱的那种奇怪菌类和一些吃起来会嘎嘎作响的东西。我想一定是塔伦特从干货屋偷拿出来的食物,包括一小堆雾阿卡,阿杜跟法阿垂涎不已地看了一眼后,才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
安排妥当后,我们往后站,看着他们全都凝望着我们的样子,一双双有如树懒的大大黑眼完全没有什么疑惑,脚边那些食物好像圣诞树下的礼物。我实在心如刀割,片刻间被我们的残酷作为吓呆了。
我想我们所有人都有这种想法。因为就算我听不懂法阿讲的话,也听得出他的语气有多痛苦,还有他把手搭在每个梦游者的肩头时,有多温柔。他一边跟他们讲话,一边朝着食物做手势。后来,塔伦特跟我转述他当时说了什么:别走散了,要彼此照顾。肚子饿就吃东西。待在树边,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然后我们就离开了。“别转头。”塔伦特告诫我们,我们踏着蹒跚的脚步往前走,一心想着尽可能远离他们。但突然,他们一起发出了哼哼声,像虫鸣一样浑厚而单调,神秘而充满凶兆,像是道别之歌,尽管实际上并不是,只是他们在日落之际的条件反射,一阵胡言乱语罢了。
那天晚上,我们破例走到了很晚,晚到后来我们身边唯一的光源就只剩头顶啪啪作响的蝙蝠的红色眼睛,还有一群聚在我们头顶高处、发出磷光的硬壳甲虫,它们咯咯地叫着,彼此撞来撞去,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从树枝上掉下来。我们一定要尽可能跟我们抛弃的梦游者保持距离,但即便是我们的脚步愈来愈小、愈来愈慢,根本走不下去了(难道是在绕圈圈吗?我们无法得知),还是无法停下来。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伸手不见五指,所有声音都会被放大,许多想象的画面与梦魇从黑暗中跑出来。我发誓,我一度感觉到头顶有一种毛茸茸的巨大物体快速掠过,几乎让我以为空气长了毛,只是我问其他人是否也感觉到,他们却都说没有。我发现自己跟在村子里的时候不一样。此刻,我能意识到上方的许多树木,在那一层层我们根本不想一探究竟的树枝里面,可能住着很多东西。那一天稍早,我曾经看到一群飞蛾,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看来简直像一只巨大的生物。它们用飞快的速度往两棵卡纳瓦树冲过去,仿佛神风特攻队。令我讶异的是,它们消失在了两棵树之间,钻进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缝。还有什么生物会穿越这道由树木构成的屏障?这是一座我们了解的森林,但是在它后面可能还有另一座森林,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生态体系,里面的鸟类、蘑菇、水果与动物都和这里的不一样。也许那里面还有另外几个村落,千百年来都受到树木的庇护,村民都能活到一千岁,也不会失去神智,或是活到十几岁就死了,也不会跟小孩性交,或是只跟小孩性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