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间小屋(第25/34页)

等到我们抵达最后一片空地时,我因为焦虑开始发抖了。黑暗中仿佛藏着许多怪兽幽灵,一片漆黑的眼前似乎布满我曾经害怕的所有东西。接下来,穆阿用严肃的音调说:“欧帕伊伏艾克。”眼前只见那一座湖泊,乌龟们吐出的气泡像一颗颗珍珠浮在湖面上。他用一只手朝湖泊做了一个手势,便后退观察。

直到此刻,我才感觉我的计划也许不如我先前认为的周详。趁村民们都在吃饭时,我曾溜进储存棕榈制品的小屋,偷走一张大网,刚刚在往上坡走的过程中,我像披斗篷一样把它扛在肩头。但就在我往湖泊靠近时,我才想到:欧帕伊伏艾克容易捕捉吗?它们游得快不快?会不会咬我?如果可轻松偷取武器,我不会不偷,但既然偷不到,只能用网。我回头看看穆阿,好像在寻求建议,但他只是双臂交叠,凝望远方,好像我在做一件私事,他不便旁观。

不过,我实在多虑了。当我靠近湖泊边缘,成群的欧帕伊伏艾克就注意到我了,其中几只缓缓朝我游过来,它们的脚轻轻搅动湖水,只在湖面留下最不明显的涟漪。它们的信任让我更省事,也更为难:当我站在那里思考要抓哪一只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必须认真提醒自己,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我选了最大的一只,我想它的身材应该代表它是年纪最大的一只,我希望让其他年轻的海龟活久一点。我要做的,只是走进湖里(湖水冰凉清澈,我可以看见月亮倒映在混浊的湖底摇曳生姿),把它拖出来。它十分沉重、有点湿滑,但不难处理,其他欧帕伊伏艾克立刻重新整队,把它留下来的空间填满,用一双双大眼看着我。奇妙的是,它不像其他海龟,一碰到人类就把头脚缩进龟壳里,而是把脚动一动,头转一转,因此我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只大型食蚁兽,虽然硬壳保护它自己,却像婴儿一样毫不防备。

我带着海龟,蹒跚地走到森林边缘,距离湖边已经远到它的同伴看不见我打算做什么。因为那是上坡路段,加上海龟很重,我走得很累,所以我坐了下来,把它放在身边,又把手搁在龟壳上,它黄色的眼睛闭了起来,好像很开心,仿佛我在抚摩它。我们休息了一会儿,一人一龟享受着新鲜空气,享受着四周树林的寂静,觉得光是活着就很棒了。

然后,该是下手的时候了。我的口袋里有一把折叠小刀(也是从塔伦特那儿偷来的),还有一大卷棕榈叶(从小屋偷来的)。我的计划是尽可能把乌龟肉割下来(坦白地讲,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力气或胆量拆开龟壳),包在叶子里,装进网袋,然后将龟壳埋在森林某处腐烂的泥土里。把所有东西带下山之后,再将龟肉晾在我那棵树的树枝上风干。我自己会吃一点,再将任何有害的影响记录下来。剩下的肉,我则打算带回美国,做彻底的检测。

一道微风吹入了树林,就在海龟把头伸出来吹风的时候,我把刀刃拉出来,摆在它的脖子上。本来以为这一刀应该很简单,就像割下一块温热的奶油,但是它的皮肤远比我想象的得更粗,皱褶更多,以至于我必须用刀子锯下它的脖子,它的头部才慢慢与颈部分开,先朝着一侧垂下,后来又掉到另一边,最后只剩一片特别坚硬的皮肤。我顺着皮纹往上切,湿润而有弹性的皮肤弹了好几次才被切开。除了像泄气的轮胎发出一次无力的低声叹息外,它都没有出声,但眼睛始终是睁着的,瞳孔最后消逝在虹膜里,就像几滴墨水在水里不见了。

在我全神贯注,试着把海龟的一只后腿卸下时,误听到穆阿在喊叫,于是也喊了一声跟他说我在忙,要他等一等(这听来当然毫无意义)。但是,等到我听见他在草地上跑向我,一路不知在大吼大叫什么时,我才被迫放下手边工作。一抬起头,我才发现朝我跑过来的并非穆阿,而是法阿。

愚蠢的是,第一时间我的反应居然是很高兴。法阿来了!在他身边,我总觉得比较安全,我甚至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他了。尽管他谨慎地维持着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但仍掩饰不住他对我们这趟伊伏伊伏岛之旅有些失望。也许是我的想法过于浪漫吧,在我最悲伤与烦乱的时刻,法阿总是在我身边,跟大树一样坚固可靠。我还曾把他想成牧羊人,为正在睡觉或打猎的我们站哨,替我们监看四周环境,并且见证重要事件。另外两位向导已经渐渐失去了兴趣,与我们疏远了(他们当然没有离开,但白天花愈来愈多时间猎杀雾阿卡。他们特殊的贪婪食欲让我非常惊讶,甚至有点反感。此外,他们也在森林里捡拾采集各种水果、种子和奇异植物),唯独法阿还是守在我们身边。乌瓦与阿杜仍旧继续照顾梦游者们,但多少有点敷衍,常常站在溪边说说笑笑。那些智力受损比较严重的梦游者在水里用手拨水或用脚踢水,漫无目的,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去那里做什么。但是轮到法阿时,他总会用双手捧水,泼在他们背上,帮他们把蓬乱的头发抖开,当他们感到满意而叹气时,他也会低声跟他们说上两句。我当然敬重他,甚至可说是崇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