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间小屋(第23/34页)
现在已经七十四岁的我,回想起这些时,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然而二十五岁的人碰到这种事,大概只能从学术的角度去理解。但是,年纪这种事并非任谁都可以理解;年纪是老人关注的焦点,而只要是年纪比我们大的人,就会被我们当成老人。大家都不想谈论年纪,那似乎是个讨人厌的话题,容易让人沉湎其中,只有意志不坚、软弱、爱发牢骚的人,才会悲叹言老。但如今,我也渐渐变老,成了老人,也越来越常想到那些梦游者的命运,并且看清了其本质:对他们来讲,那是一种诅咒。虽然自己没有意识到,本来渴望长寿的我们迟早都会认命(就我而言,大概从几年前就开始了),接受生命的尽头。那种观念的转变是如此突然,任谁都不禁会想起那转变的时刻,只是那变化是如此细微,让人以为是在梦里发生的。
当年,我的思维尚未被这种细微的转变扰乱,我知道接下来自己必须做两件事,但不幸的是,两者都很复杂。第一,我们应该让某个人吃一点龟肉,而且那个人不是我就是塔伦特。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我已经知道吃龟肉的后果与风险),但如果我想搞清楚欧帕伊伏艾克在那种病症中扮演的关键角色,这是必要的。因为欧帕伊伏艾克的影响力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有可能,只是可能性不高);也许是伊伏伊伏人基因的特色——如果他们通过某个年纪的门槛,就一定会长生不死。第二件事比较重要,就是我必须带至少两名梦游者离开这座岛,找一间适当的实验室检测他们,抽血做研究。我不知道该怎样着手进行这件事。但是如果做不到,我们(应该说我)便等于浪费了五个多月,那感觉就像一辈子(讽刺的是,我们面对的正是一群一辈子好长好长的家伙)。如果缺乏明确的血液检测结果,那么我所掌握的就不过是一系列的童话故事,而我对虚构的故事向来不感兴趣。
我先从难度稍低的任务开始:为了将来的实验,我必须先弄到一只欧帕伊伏艾克。可以预期的是,塔伦特与艾丝蜜都被我的计划吓坏了。我们开始争吵,有时还吵得不可开交,但至少塔伦特了解我的目标,也知道那种做法的必要性,只是基于原则,他拒绝参与,我觉得这实在是非常糟的借口。至于艾丝蜜,她甚至不愿承认我想采取的行动是合理的下一步。我对他们大吼大叫,说他们是懦弱又滥情的知识分子。她也回嘴,说我是冷血的妖怪,亵渎了这里,而且她跟塔伦特试图达到的成就几乎被我毁掉了。
“艾丝蜜,你们想达到什么成就?”我用尖锐的声音回答她,“你以为把村民的大便详细记录下来就算是成就吗?”我们吵得很凶,吵到几个村民站在村子边缘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们,对着我们指手画脚,低声交谈、窃笑。塔伦特试着让我们两个冷静下来,但已经太迟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有点丢脸。
“你怎么可以看不起我!我想要帮助他们!”
“你根本不想帮他们!如果要帮,你就会做你该做的!”
“是你不想帮他们吧!在你眼中,他们跟昆虫没有两样,你也不在乎自己在过程中破坏了什么!”
“我根本不想来!是你们需要我,我才来的!”
“我从来都不希望你来!”
没错,我们就是吵得这么凶。要不是塔伦特用身体把我们隔开(打从认识他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生气),我们会吵得更凶。“你们都太不像话了!”他用冷淡的声音说,“艾丝蜜,带梦游者到河边去喝水。诺顿……”他怒目瞪我,我突然意识到他很少要求我帮梦游者做些什么事,我不但没松口气,反而觉得心痛,难道他也不放心把他们交给我?“你去散散步。你们不要再那么不可理喻了。”
“那欧帕伊伏艾克的事怎么办?”我低声问道,那几近哀鸣恳求的声音让我痛恨自己。
“诺顿,”这两个字从塔伦特口中说出来有如千言万语,他说,“我能了解你为什么要进行这种……这种实验。等我说完,”他举手阻止我打断他,“但我想那恐怕是不可能的。在运输上,我们不可能做那种安排,而且那根本不是明智之举。容我提醒你,在这座岛上我们是客人。我们是凭借酋长的善意才能待在这里。别忘了这一点,诺顿。别忘了他们的长矛不是只能用来杀树懒和雾阿卡。”
我一语不发,他也陷入沉默,我们就这样瞪着彼此。
他说:“我要你向我保证,”他的声音又恢复那种动听的声调,平静无比,“向我保证,你不会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