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横扫塞班(第12/44页)

史蒂文森时代的蒸汽小火车在窄轨铁路上慢吞吞地走着。铁路两边都是高山深涧和原始森林。实际上,这条窄轨铁路仅仅是用于运输木料的,多年失修,枕木朽烂,道钉和鱼尾板哗哗响,走了大半天,才到了班磅。我猜得不错,班磅是这条破烂铁路的终点站。

然而,它又是另一条铁路的起点站。这条路从班磅要顺着桂莲河谷插向西北,翻过人烟罕至的比劳克东山脉,越过桂莲河和其他许多江河,通过泰缅边境,直到缅甸的丹漂扎耶镇。在丹漂扎耶终点站,铁路同毛淡棉来的一条短途铁路接轨。这样,日本的物资就可以从印度支那半岛通过陆路直达仰光和北缅中缅战区。而它们走海路则要遭到从印度基地起飞的英国飞机和美军潜艇的夹击。日本人的主意倒是不坏。这条铁路全长二百六十英里,可惜它仅仅在纸面上,他们要强迫八万英印奴隶来把它变成现实。

我们被安置在一些草率盖起的木头营房里,睡的是大通铺,每间木屋要挤一百二十人,只能侧身而卧,别想翻身。我们挨个儿被叫出去,每个人都编上号,印度人和英国人混编在一起。现在,轮到日本鬼子整我们了。他们发给我们每人一份文件,上面写着:我已沦为战俘,自愿为日本帝国效劳。每十人编成一组,决不逃跑或反抗。如果十人中有一人反抗或逃跑,其余人一律要处死。如果十人共同逃亡,则要处死别的九十个人,余者类推。这很象希特勒军队在法国或捷克等国的类似人质政策。如不同意,即行枪毙。我们一个接一个地签了字。今天我还奇怪,人一旦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求生的愿望竟会这么强烈!

营房四周围了两圈铁刺网,有岗楼和狼狗。晚上探照灯雪亮,还有巡逻队的吆喝声和虚张声势的枪响。整条泰缅铁路上,象这样的集中营共有近二十处,星散在未来的铁路沿线。

我们开始了苦役。其艰苦的程度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我们没有什么现代化工具和车辆,森林中也没有道路。给我们几把斧头和几把锯,并且声明再也没有备份的了,用坏了自己用牙把树啃下来,工具每天收回去。修路的人分到些锨、镐和矿车,使用的条件也是一样。爆破的炸药归日本工程兵管,日本鬼子有股病态的怀疑狂和虐待狂。因此,无论是逃跑还是反抗都极端危险。 我先在班磅附近的集中营干了几个月。后来日本人看出我懂点儿工程设计技术,因为我无论是砍树还是把木头拖下山坡都会选择最省力气的方案。他们把我押到桂莲河谷的夜卡隆大桥工地的集中营,让我在那里干活。夜卡隆桥距桂莲河谷三十英里,而桂莲河谷距班磅一百八十六英里。

在原始森林伐木和重山峻岭中修路基苦不堪言。我们每天只有一顿霉米饭和两根盐渍萝卜条,却要干十六个小时的重活。那半磅大米一个小时就消耗光了。爬山,伐树,打去枝条和树枝,再把木头弄下山来。山里蛇蝎出没,毒蚊如云,瘴气浓重。许多人累垮,饿垮。病垮了,根本没有医药。加上精神上的压抑和日本监工无止无休的鞭笞和侮辱,一些人自杀了,另一些人逃跑了。日本人对付逃亡者很有经验,他们守候在几个险要的山口,一旦发现逃亡的战俘立刻就被射杀。我们每人屁股上烙着号码,仿佛是一群牲口,一旦发现逃亡者尸体上的号码,同一保甲的人就会当着全营的面集体砍头。日本鬼子把战俘的性命视同草芥,随着工程的进展,死人越来越多,于是一些马来人、泰国人和缅甸人被强征来顶数。

夜卡隆大桥的情况大家也许知道一点儿,因为它是泰缅铁路的关键性桥梁,从一开始就受到盟军的注意,并且屡次遭到轰炸。

夜卡隆桥位于桂莲河谷之中,座落在桂莲河的最大支流夜卡隆河上。桥长八百英尺,高五十英尺。同整个泰缅铁路一样,日本人根本没有任何建筑材料。既无钢梁,亦无打桩机,更没有详细的水文地质资料和全套的工程设计图纸。但缅甸战役吃紧,日军既想进攻印度英帕尔的英军,又要进攻怒江东岸的中国军,后勤非常紧张。日本南方军司令寺内寿一、第十五军司令牟田口廉连连催逼,限大桥半年内完工通车。就是对一支有现代工程机械的专业施工队伍来讲,这也是办不到的,更不用说是奴隶般的战俘了。而日本人偏偏要办成。

指挥修筑夜卡隆桥的日本工程总监是永友大佐。他是一个残暴狠毒的杀人魔王。他的口头语是:“没有英国猪罗睡觉的营房!”、“所有的人必须干活,干活,不停地干活。”

我们被刺刀和马鞭驱赶着,象修金字塔和长城的苦役犯一样。我们从森林中伐下大树,四个人扛着一根直径一英尺、长十英尺的木头,蹚着齐胸深的急湍的夜卡隆河,逆水而上,直赴桥梁工地。我们每天只有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几乎所有的人都得过疟疾和赤痢。身上的鞭伤和荆棘的划痕在河水中浸泡无法愈合,在热带的气候下化脓腐烂,长满蛆虫。集中营里还有一个医院,由英国战俘中的军医治疗伤病号。可是所有的药都被日本鬼子垄断了,医生只能给你拔下坏死的牙,或者用发钝的手术刀截掉你被脓肿腐败的四肢。我们没有一张纸和一支笔,无法记下当时的任何感受和日本鬼子的暴行。一旦永友大佐的狗腿子发现谁有一张纸片,立刻当众把他用刺刀挑死,然后把死尸吊在营房的旗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