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1566—1573年(第7/70页)
埃布里马和卡洛斯买下艾尔贝特的铁铺,付了黄金给他,他找了一匹壮实的矮马,把金子锁在鞍囊里。
马图斯不愿同恋人分别,想一起去。按埃布里马的意思,不如让他跟去算了——他模糊地记得少年人情窦初开时难舍难分。倒是艾尔贝特推说德丽克年纪尚幼,不是嫁人的时候,叫两人等上一年。届时,倘若马图斯依然钟情于她,就来阿姆斯特丹提亲。马图斯发誓一年后再见,他母亲则说:“等等看吧。”
蒂特尔曼斯没了动静。他没再去找谁的麻烦,也没再逮捕什么人。也许他终于明白自己手段残忍,惹得安特卫普的天主教徒厌恶;也许他在酝酿。
埃布里马真希望新教徒也就此罢手,可惜他们反倒越发自信,甚至是自满。他们要求容忍、要求随心所欲地敬礼,但埃布里马看出他们并不满足于此,不禁愤愤然。在他们眼里,天主教徒不仅离经叛道,更是邪恶堕落;天主教仪式——欧洲人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亵渎神明,必须革除。他们呼吁宽容,却不宽容他人。
西班牙领主及其教会同盟越发不得民心,这叫埃布里马心生不安。平静的日常之下,仇恨、暴力一触即发。他是个生意人,只想过平静安定的日子,好经营他的生意。
八月二十日这天,他在铺子里和一个买主讨价还价;天气炎热,他微微冒汗。麻烦就是这时起的。
他听见街面上一片嘈杂:咚咚的脚步、玻璃哗啦碎裂、激动的喧嚷。他忙出去查看,卡洛斯和马图斯也闻声赶来。只见街上几百个少年人步履匆匆,中间还有几个少女。他们抬着梯子、滑轮、绳子,也有人拿着普通的木杖、铁锤、铁条、铁链之类。
埃布里马大喊:“你们要干什么去?”可惜没一个人回答。
刚才听见的玻璃碎裂,是住在这条街上的胡斯神父家的窗子。不过看样子只是谁一时兴起,一群人直奔城中心,看样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卡洛斯问:“他们究竟要搞什么鬼?”
埃布里马心里有个答案,盼望自己多虑了。
三个人跟着人群来到集市广场,也就是他们帮德丽克逃脱的地方。那群少男少女聚拢在广场中央,其中一个开口请求上帝保佑,说的是布拉班特方言。新教徒随口祈祷,并且不说拉丁语,只用日常语言。埃布里马担心他们是冲着座堂去的。果然不出所料。祈祷终了,他们排成一队,朝座堂走去,显然早有预谋。
座堂入口是一处哥特式尖拱,上面罩着葱形穹顶,中间的弧形山墙雕着主在天国之中,一圈圈拱券上则雕满了天使圣徒。埃布里马听见身边的卡洛斯惊呼一声,只见那群人提起锤子等各式工具,一边猛砸雕像一边高喊经文,好像诅咒一般。
卡洛斯喝止:“快住手!当心报复!”可没人理睬。
埃布里马看出马图斯跃跃欲试,见他刚一迈步,埃布里马一把拽住,紧紧扣住。他到底是铁匠,马图斯挣不脱。“想想你母亲!这儿是她敬礼的地方!别动手,三思吧。”
“他们在履行上帝之命!”马图斯大喊。
暴乱的人群发现几扇大门上了锁,一定是神父瞧见他们来了。埃布里马总算松了口气,看来不至于酿成大祸。他们大概要扫兴而归了。他松开马图斯。
新教徒跑到教堂背面,找寻入口;三个人也跟了过去。有一扇侧门没锁;显然是教士惊慌失措,没能顾及。埃布里马大惊失色。一群人涌进教堂,马图斯也跟着冲了进去。
埃布里马进去的时候,新教徒已经分散在各个角落,得意扬扬地大喊大叫,见到雕像、画像,一律损毁。
他们仿佛一群醉鬼,但不是喝了酒,而是被破坏的狂热撅住了。卡洛斯和埃布里马高声喝止,几个上了岁数的市民也不住劝阻,可惜都是徒然。
内殿有几个司铎,埃布里马瞧见他们顺着南侧门廊匆匆逃走。其中有一位却朝捣乱的人走来,他举着两只手,似乎叫他们住手。埃布里马认出是胡斯神父。只听他反复说:“你们都是主的孩子。”一伙人猛冲过去,他不闪不避。“住手吧,有事可以商量。”一个大块头把他推倒在地,其余的人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闹事的少年扯下珍贵的帐幔,堆在交叉甬道中央,几个少女从祭坛上拿了蜡烛,一边纵声尖叫一边点火。木雕砸坏了,古籍撕烂了,珍贵的法衣被割成碎布,一并扔到火堆里。
埃布里马心下骇然,他担心的不只是这种恣意破坏,还有后果。他们公然挑衅腓力国王和庇护教宗,这是全欧洲权势最盛的两个人,这种行为绝不容姑息。安特卫普全城都要遭到牵连。国际政治错综复杂,也许惩罚姗姗来迟,但那一天一定是人间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