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旷不羁(第16/22页)
后来,有一天,王徽之跟桓冲出行,正值大雨,徽之下马钻进桓冲的车里,后者吃了一惊,徽之则说:“大雨如此,您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坐在车里?!”
转天清晨,桓冲来到王徽之的府衙,催他进入工作状态,他没搭理自己的上司,而是临窗远眺,用手板撑着腮,徐徐道:“看早晨的西山,似有一股清爽之气。”
他在想什么?
那是生命中的一次愣神吧。
桓冲拿自己的部下没办法,王徽之也没再为难他的上司,不久就离职而去。
晋废帝太和年间,王徽之转为黄门侍郎。这是皇帝身边的一个闲差,整天没什么事干。尽管如此,王徽之还是很快厌倦了这种生活,于是彻底辞职东返会稽。
过吴郡,一个士人家的竹林吸引了他。
此前,主人知道王徽之将到,于是将寓所打扫一新,坐在厅中等待。
没想到,徽之直接去了竹林,玩赏良久。主人有些失望,但还等着他来打个招呼,徽之竟欲直接离去,主人非常郁闷,叫人把大门关上,不让他出去。这时候,徽之才抚掌大笑,回来和主人交谈。
回到会稽,王徽之过起了完全自由的生活。
在会稽山阴,王徽之曾去拜访小名阿乞的前任雍州刺史郗恢。
王徽之去时,郗恢还在里屋小睡。王徽之在厅里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其出来,便开始转悠,随后一眼就瞥见那张珍稀的西域毛毯,于是问郗恢的手下:“阿乞从哪儿得此物?”
还没等手下回答,便叫自己的随从把那毛毯卷起来送回自己家了。郗恢的手下瞠目结舌,而王徽之旁若无人:“阿乞起床没有?”
郗恢此时已来到厅里,看到自己珍稀的毛毯没了影子,知十有八九是王徽之所为,便问毛毯去哪儿了。
王徽之说:“刚才有个大力士背着跑啦!”说话时,脸色自然极了。
郗恢听后,脸上也没露出不高兴的神态。这则故事是“放旷”与“雅量”的一次交锋。
放旷任诞者自是王徽之;至于郗恢的雅量,是魏晋士人深深追求的一种内在的修养:嵇康临刑索琴而弹是雅量;夏侯玄在雷电中书写如常是雅量;顾雍得丧子消息仍坦然下围棋是雅量;王衍被人让饭盒砸脸而不怒是雅量;谢安得淝水胜利战报面色不改是雅量。
现在,郗恢的宝贝毛毯被王徽之卷走了,他面无忤色,也是雅量。
雅量是魏晋时期最重要的品评人物的标准之一。在现代人看来,雅量至极便有假的嫌疑了。比如顾雍得丧子消息,仍面色坦然理棋,但指甲掐破了手掌,鲜血滴落。于是我们说:这太假了,到底还伤心啊!
其实,我们误会了,我们现在对“雅量”的理解,与魏晋时人对“雅量”的理解是不同的。那时的人们认为:可以伤心,但只要不表现出来,即是雅量。
对郗恢这一条的解读也是,只要他在得知毛毯被卷之后,并未大怒或不高兴,本身已算是一种雅量了,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去追问:他面无忤色,是真的不在乎吗?
话又说回来,遇到王徽之,没有“雅量”也不行。
这段生活是属于王徽之一个人的:行到水穷,坐看云起,闲听庭院里的落花声。
一个冬天的傍晚,会稽郡的治所山阴下起大雪,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东晋的山川林木,不一会儿,天地间就一片洁白了。
王徽之来到庭院中。
遥望暮色中大雪纷飞的世界,他一阵欣喜。
这东晋的傍晚,天色昏沉,而大地一片皎洁,美得让人心碎:宁静、惬意、空灵、澄澈,高情远致,万物同此寂静。
大雪中,王徽之咏西晋诗人左思的《招隐诗》:
“杖策招隐士,荒涂横古今。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白雪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
雪夜清洁,高歌纵起,王徽之饮酒弹琴,把这个晚上弄得熠熠生辉。
突然弦止歌停,他想到老朋友、艺术家戴逵。戴逵,字安道,谯郡铚县(今安徽濉溪)人,曾从学于儒学名士范宣。
作为那个时代最出色的雕塑家和画家,戴逵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人们对绘画和雕塑的看法。此前,绘画和雕塑不为人所重,认为那只是一种工匠活儿。谢安为此还一度轻视戴逵。范宣最初也颇轻画家,但在看过戴逵的《南都赋图》后大惊。戴逵又作《竹林七贤图》,轰动了名士圈。
戴逵善绘,而雕塑更绝。
东晋时,佛教流行,寺院林立,但佛像模样往往都是印度化或西域化的,戴逵所做的工作就是将其“中国化”。东晋的著名寺院如灵宝寺、灵嘉寺、瓦官寺、东安寺等都留下了戴逵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