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礼拜六的欢歌:调整期的通俗文学(第10/14页)

这一时期武侠小说的主要成就有三。一是恢复“侠”的本来面目,摆脱鲁迅所云“终必为一大僚隶卒”的不伦不类地位。二是发掘“武”的内涵,细致入微地描写中国武术的各种“功夫”,开始建立一整套“武学”术语和理论,大大促进了武侠小说的类型化,并导致职业武侠作家的出现^三是采用新式叙述技巧,如第一人称叙事和倒叙结构等,为武侠小说进一步现代化奠定技术上的基础。

平江不肖生(向惜然,1890-1957)留过日,倒过袁,懂拳术,1916年以《留东外史》——黑幕小说的奠基作成名。后来,世界书局老板沈子方经包天笑介绍,请平江不肖生写一部“剑仙侠士之类的一流传奇小说”,于是,1923年1月,不肖生在《红》杂志双期上开始发表《江湖奇侠传》。该书“以湖南省平江、浏阳交界地居民争夺赵家坪之归属问题为主线,以昆仑、崆峒两派剑侠分头参与助拳为纬,带出无数紧张热闹生动有趣的故事情节”,书中除了飞剑道术外,大部分故事有其真实本事。第86回说:“这部《奇侠传>)却是以奇侠为范围,凡是在下认为奇怪的都得为他写传。”这部书轰动到几乎不可想象的地步。后来根据其部分情节改编的18集电影《火烧红莲寺》,风靡全社会。沈雁冰在《封建的小市民文艺》中说:

《火烧红莲寺》对于小市民层的魔力之大,只要你一到那开映这影片的影戏院内就可以看到。叫好,拍掌,在那些影戏院里是不禁的,从头到尾,你是在狂热的包围中,而每逢影片中剑侠放飞剑互相斗争的时候,看客们的狂呼就同作战一般,他们对红姑的飞降而喝彩,并不是因为那红姑是女明星胡蝶所扮演,而是因为那红姑是一个女剑侠,是《火烧红莲寺》的中心人物;他们对于影片的批评从来不会是某某明星扮演某某角色的表情那样好那样坏,他们是批评昆仑派如何、崆峒派如何的!在他们,影戏不复是“戏”,而是真实。如果说国产影片而有对于广大的群众感情起作用的,那就得首推《火烧红莲寺》了。

当《江湖奇侠传》连载不久的1923年6月,平江不肖生又在《侦探世界》上连载了《近代侠义英雄传》。这部小说不如《江湖奇侠传》名气大,但艺术水平却高于前者。小说的主要人物是大刀王五和霍元甲,特别是霍元甲被塑造成一位“为国为民”的大侠形象。霍元甲三打外国大力士,为的不是个人,而是民族的尊严,“否则无端找他们这种受人豢养,供人驱使的大力士比武,实不值得!”为国雪耻的同时,霍元甲也感叹道:“我一个人强,有什么用处!”他并不是盲目排外的民族自大狂,也不同于鲁迅《以脚报国》所批评的杨缦华女士,霍元甲所报的“国”不是朝廷,而是中华民族。他说:“至于大清的江山,也用不着我们当小百姓的帮扶!”而当义和团要对千余名中国教民大开杀戒时,霍元甲为救无辜百姓,怒杀了义和团魁首韩起龙。这里表现出平江不肖生所推崇的“侠义”实际上包含着一种“人民性”,并不是当今某些武打影视作品所理解的那种狭隘民族心理。这种出乎天地正气、为国为民的大侠精神,许多年后在新派武侠小说家梁羽生、金庸那里得到了继承和光大。1984年岳麓书社重印此书时,将涉及义和团的五章删去,这样做严重损害和歪曲了霍元甲的大侠形象。

平江不肖生是少有的熟谙武术的武侠小说作家。他笔下的“武”也写得精彩纷呈。《江湖奇侠传》中的许多武功实际是神魔剑仙,如降龙伏虎,役鬼驱神,呼风唤雨,倒海移山,奇门遁甲,诸般变化,飞剑杀人,吐气殪敌,驾云御风,烧鼎炼丹,养性修心,脱胎换骨……不肖生不断以叙述者身份跳出来为这些“无稽之谈”辩解,告诉读者“拿极幼稚的科学头脑,去臆断他心思耳目所不及的事为荒谬,那才是真荒谬”。不过,《江湖奇侠传》就是依凭它的“奇”,产生了巨大的魅力。据郑逸梅在《武侠小说的通病》一文中讲:“据友人熟知图书馆情形的说,那个付诸劫灰的东方图书馆中,备有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阅的人多,不久便书页破烂,字迹模糊,不能再阅了,由馆中再备一部,但是不久又破烂模糊了,所以直到一·二八之役,这部书已购到十有四次,武侠小说的吸引力,多么可惊咧。”

《近代侠义英雄传》中的武功,则接近实际生活。平江不肖生细分“内家”、“外家”功法,指出霍元甲的毛病就在于“手上成功太快,内部相差太远……手上打出去有…千多斤,敌人固受不起,自己内部也受了伤。”这种武学理论对后来的武侠小说作者产生了不可抵御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