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礼拜六的欢歌:调整期的通俗文学(第8/14页)

柯莲荪叹一口气道:“万一秋波一病不起,竟是玉殒香消。我想托惋春老四和他的亲生娘商量……”说到这里莲荪又顿住了不说。姚啸秋道:“商量什么?”柯莲荪道:“我想将她的遗蜕归我,不知道她肯不肯?”姚啸秋道:“你真是呆话了。在你呢,看得秋波的香骨甚重,在她的娘和惋春老四看来,摇钱树一倒下,枯木朽木,还觉得讨厌之不暇。你肯收了回去,她们省了许多事,真是求之不得。”柯莲荪道:“我也不能白白的收她的遗骨,她的娘要钱,我也肯给她的,便是多一点,只要我力量上办得到,我也愿意的。我觉得在青楼中买人远不如在青楼中买骨。买人的结果,平添了许多烦恼、痛苦、纠缠,年深日久一厌倦了,格外的讨厌生憎。我有许多朋友,当其在青楼中和倌人要好的时候,商量到宝扇迎归,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多么美满、多么快活。等到置之金屋以后,随时随地俱成苦境,几乎有挥之不去之感。像我这买骨的痴想,我觉得一杯黄土,郁郁埋香,春秋佳日,冢次低徊,怀想其人,永远不能磨减,脑筋里有些永久的悲哀,便存了些此恨绵绵之想,岂不甚好?那种意境远在金屋春深,锦衾梦浓之上。”姚啸秋道:“你这番议论见识真是超妙绝伦。可是很有愿意秋波一病不起的嫌疑了。”柯莲荪叹道:“我岂是盼望她死的人?能不死是最好。可是我彻根彻底的仔细思量,觉得为她计也是死的好,为我计也是死的好,为我和她两人计她也是死的好。”姚啸秋叹道:“你这话更是玄妙而沉痛了。”莲荪道:“我现在很明白了,我们在这少年时代浪荡平康,容易拈花惹草。男女之间一有情感以后,上焉者是死,那末不死的人脑中永远留一个已死的人影子,中焉是好事不成,中经磨折,鸳鸯分飞,那末两个人心中永远留一点缺憾,梦回灯烬,偶一思量也有终身咀嚼不尽的价值;下焉者便是平常人认作美满姻缘,一双两好,并枕同衾,那便烦恼的时候日多。因此一来,我现在倒是很愿意秋波在这时候死了干净。”

这真是深入骨髓、刻骨铭心之爱。通俗小说家最推崇的便是这种理想境界的情感,相比之下,倒是新文学作家大写“欲”、大写“肉”。当然,写欲写肉未必就不应该,写纯情也未必就一定是佳作,但起码可以启发我们,以往对通俗小说的许多认识都是误解的、片面的,或者是低层次的。

江红蕉的《交易所现形记》,是写上海滩金融界内幕的,颇带一些“黑幕”小说的气息。第一回中介绍道:

说到交易所,中国商业里本来没有这一业,却在三百六十行之外的营业。他的性质与旧式的茶会买空生意,倒差不多。不过交易所有种种规则,种种设备,组织得很周密。各国都有交易所,但是都有绝大的风潮。中国人本来不懂交易所是什么东西,从前上海只有一家外国股票公会,开在黄浦滩,也与中国的各业公会相差不多。前几年日本人在上海开设了一家取引所,起初大家也不懂什么叫做取引。里面做交易的人,也完全是日本人。所做的股票物件,也完全是日本货。后来请了一位中国康白度进去,就招了许多中国人进去做仲买人。仲买人的性质好似掮客一般。他只代客买卖,赚一笔佣金,取引所就在他所赚的佣金里,扣些头去,就是他的营业收入。那时取引所营业很发达,但是中国人赚钱的很少。日本人生性精刮能做生意,中国人那里是他的对手。每年东洋纱里,总有几个替死鬼的中国人套进在里面。就像近年的罗炳生投海,就是在取引所做投机,在棉纱上失败的一份子,害得多情的妓女蒋老五,也吞烟殉情,传为佳话。

后来,一些中国的投机商开始创办交易所。他们造谣、设计、倾轧、出卖、偷情报、敲竹杠,发财的发财,丧命的丧命,几经风潮,又风流云散。小说最后写道:

这时市面一百余家交易所同归于尽,只剩三四家罢了,也是风雨飘摇。劳志刚、白新可自从向支那交易所辞职出来,自己办交易所,捞摸了一些,也完全丢掉,总算白辛苦一场。那些办事的所员,有的弃了小学教员,弃了店伙,都来投身,没有半年,那失事而返,却变得奢华惯了,闹了一批亏空,再要谋旧事,早已有人在那里,不容回任,真是坐吃山空,噬脐莫及。独有一辈房主、木器店、水木作、漆匠、印刷店,以及律师和他的翻译,却捞了一大批,但是也并不积了起来,大都用到窑子里去。不过像金枝花、绮缘、红蕤馆一辈红倌人,问问她们也说没有多一件首饰,也没积了些私房。可是上海的市面,被交易所这样一扰乱,已是凋敝得不少,大非昔比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