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第7/22页)

拔离兴尽而去,留下这对惘然若失的夫妻,不知道是大功告成,还是做了一笔蚀本生意。他们都明白,这番如再失败,他们再无本钱可以翻老本了。

但是答案很快就来了。不久,秦桧奉命带着家眷前往辽阳路辽阳府安家,在那里受到挞懒监军及其妻子一车婆的接待。这时秦桧堂而皇之地抛弃忠臣这顶帽子,换上另一顶挞懒亲信的帽子,做了挞懒的“任用”。不久挞懒统军南下,秦桧随行,冠冕堂皇地做起参议军事兼随军转运使了。

挞懒大军进攻淮北重镇楚州。守将赵立率领民兵坚决抵抗,坚持了四十多天的攻守战,赵立中炮而死,坚城尚未易手。一天,在楚州附近的涟水军水寨中忽然来了一批不伦不类的人物。其中带头的是个马脸的长脚汉,他气派豪华地包了一艘大船,携带老婆、童仆、使女和大量金银财宝。据他自我介绍是靖康朝的御史中丞秦桧,因忠于赵皇家,不愿事伪,被金人俘全家北上。此番随挞懒大军南下,伺隙杀死监视他的金将逃回来。

忠臣这顶帽子在宋朝还是十分吃香,何况御史中丞是大官,秦桧又是前朝的出名人物,拉拢了他自有好处。水寨统领丁禩既不擅长陆战,更不懂得水战,但在应付人事关系上却是个水晶心肝的人物,他不敢怠慢,立刻把秦桧全家津送到当时已迁至临安的行在所。

秦桧的归来,令人疑窦百出。

当时认得秦桧的人还有不少,要验明他和王氏的正身并不困难。问题是他们怎能脱身归来,凭他这个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算加上老婆和童仆数人,又怎能杀死监视他的赳赳武士,带了大批财宝,一帆风顺地回到南方,路上难道不怕稽查抢劫?还有,就算相信他说的是实,他是随着挞懒大军南下的,他又怎能带着妻子童仆同行,哪一支军队的从军人员可以携带妻仆?这一点,他后来写了文章为自己辩释,出征前,他们夫妻故意大吵大闹,让挞懒和一车婆听到了,明白了吵闹的原因是夫妻恩爱不愿分离。一车婆心软,说服挞懒同意特许秦桧带妻子一起随军南下。这种解释还是不能使人满意,即使挞懒不把王氏留下为质,怎肯让她把金银财宝一起带走?这篇解释文章又产生了新的问题,人们不禁要问:挞懒身为大帅,为何对这对俘囚夫妻,如此含情脉脉,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封建朝代没有一套严密的人事档案制度,一般不太考究个人经历,可以含混过去的都含混过去了。两宋之际,只有臣事伪楚朝的那些汉奸官员,事实彰彰在人耳目,即使处置起来,可以从轻发落,他们的臭名却已不可掩盖,为人所不齿。至于在北方屈节金廷的,因当时消息隔绝,事在疑似之间,不容易查实。他们回朝后,生怕欲盖弥彰,反而戳破了纸糊灯笼,一般都保持沉默,觍颜自甘,不敢多辩。唯独秦桧与众不同,他特别重视这个问题,千方百计要把过去的一段历史真相掩盖起来反而加以美化。后来他掌了大权,不惜修改、伪造、消灭历史资料,甚至杀人灭口,一手遮天,要大家相信他始终是大节不渝,可与日月争光。

完全泯没了羞耻之心,用人为的强迫的力量硬要人们忘记历史上存在过的事实而去相信历史上并不存在的事实,这一点,秦桧超过他同时代官僚的水平,不同于一般封建官员而接近于近代的政客。

不过历史真相毕竟是掩盖不住的。八十多年后,金朝的一名中书舍人孙大鼐上奏章给金宣宗追述秦桧被纵南归之事,说:“天会八年(宋建炎四年),诸大臣会于黑龙江之柳林。陈王兀室(即完颜希尹)忧宋室之再隆,其臣赵鼎、张浚则志在复仇,韩世忠、吴玠则知于兵事,既不可以威取,复结仇之已深,势难先屈,阴有以从。遂纵秦桧以归……及宋诛废其喜事贪功(即主张抗金的)之将相,始定南疆北界。”这是一条铁证,证明秦桧得以南归,归后竭力主和陷杀岳飞等抗金将领,都出自金人的授意,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民族败类,千古罪人。

当然秦桧之主和,除出于金人授意外,主要还是迎合了赵构之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不知说了些什么。但事后赵构高兴地对大臣说:“今日朕得一佳士。”欣喜之情,形于辞色,他的确很有眼光,亲自提拔了一个比黄潜善、汪伯彦之辈要高明得多的同流合污者。

当时秦桧扬言要与金人讲和不难,只消做到“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八个字,和议可谐。不过,当时南宋朝廷中带兵的将军如韩世忠、吴玠、吴璘、岳飞以至张俊、刘光世等莫不是北方籍贯,南人绝无仅有。他们统率的部队主要来源于西军,后来吸收了一部分两河山东河南的义军以及流动于北方及两淮之地的散兵游勇,也以北方籍贯占多数,如果实行“北人归北”,那么这些官兵都要划归金人,瓦解南宋的军队,自己缴出武器。这一条显然是金人的毒计,当时朝野舆论大哗。赵构默察时机尚未成熟,顺水推舟地说了一句:“如朕者也是北方人,岂不要归入金朝!”割爱贬了秦桧的官,和议活动不得不暂时转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