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14/15页)
得到种师道的承诺后,马扩又急忙驰回雄州去见童贯。童贯的侍从以一种坚定的然而也有些闪烁可疑的态度,告诉他宣抚正在内室与朝廷派来的监军密谈,此刻不得接见他人。
“哪里又派来个监军?”马扩奇怪地问。
“监军崔诗,是宜抚当年在江南的老同事。”
“里面说话的还有别人?”
“还有蔡学士。”
“刘参谋也在里面?”
侍从摇摇头说不知道。
马扩无奈,只得转身出来,再去找刘鞈,仍未找到。马扩抽这个空当到行馆去和王介儒周旋一番。王介儒是个老练的外交家,早就了解前线的情况,却出之以沉着的态度,只要求早些与童贯见面。马扩与他客气了两句,答应相机行事。这自然是句空话,王介儒点点头,也就不言语了。
马扩昨天就委托了一个随从,前去打听赵杰家属的消息。这个随从今天前来回话说,找不到人。原来大军撤退得慌张,人人自顾不暇,当然不会有人再去照顾城外的老百姓和南归的汉儿,只好随他们自己落荒而走,各寻生路。
马扩不放心,第二次去城外时,自己再去打听一番。碰到几个南归人,都说不知道赵家的人哪里去了。
“俺倒脱身回来了,”马扩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怀念道,“却不知道大哥与沙兄弟陷落在哪里,连大嫂也不见影踪,叫俺耿耿于心,放不下来。只好消停两日,再去打听。”
在马扩的头脑里有无数事情要考虑,在他手里有无数事情等着去办。例如关于雄州城城守之计,他在两次进出城关时,自己心中就拟定了一个方案,要与城外的大军,结成掎角之势,才能战守兼备。这个童贯并没有委托他,而已委托了胜捷军,这支军队早在二十六日一败以后,就撤入城内,保护宣抚司。这是一支令人不能放心的军队,看到他们没事鸟乱,该做的事情倒不去做,马扩先是寒心起来。
但是在六月初二这一天中,马扩努力排除其他一切,集中全力于他认为是最关键的撤兵问题上。
战争是解决敌我之间总矛盾的手段。可是不仅在敌方,即使在自己一方的内部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矛盾,经常起着削弱自己力量的总和,阻碍顺利地解决敌我总矛盾的反作用。当局势顺利的时候,这种内部矛盾暂时被掩盖起来,它的反作用也暂时被抑制到最低限度。可是当局势向着逆方向发展时,它就会充分暴露出来,有时甚至可能产生敌人所不能产生的强大破坏作用,而成为全局失败的主因。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中,作着这种反作用努力的人不一定是自觉的,他们不一定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恰恰使战争走到他主观上希望胜利的愿望的反面,而成为失败的主因。
现在马扩已成为这种内部矛盾的一个方面。
在这一天中,他风尘仆仆地在城内外奔驰,访问种师道两次,访问童贯、刘鞈各三次。除了第一次见到种师道本人外,其余各次访问都落了空。没有见到本人,他就跟统帅部的将领们、宣抚司的僚属们、守卫们和刘子羽、辛永宗等人打交道,跟他们谈话、打听消息、交换意见、辩难和争论,把他的精力发挥到最高限度。他是把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当作二十四个时辰来使用的,只要能够说服得某一个人同意他的主张,就不算白白浪费时间了。可是他得到的效果还是零。
马扩不知道他的对方——内部矛盾的另一个方面也以同样的活跃、同样充沛的精力,再加上他们的阅历和老练、有利的客观条件,正在干着与他相反的事情,破坏他的活动。他们巧妙地躲避着他,成功地甩脱了他,并且利用他没有成果的访问和争辩,把他的时间一段段、一节节地分割开来,分别“禁锢”在软禁的笼子里。这是一种高级形式的“甩脱战术”,它使他东奔西走,到处碰壁,叫他捉了一天迷藏而一无所获。看起来好像满天飞,实际上是丝毫动弹不得。
马扩气恼异常,到了深夜,他实在忍无可忍,第四次跑到宣抚司,推开值班守卫的卫兵们,排闼直入童贯的卧寝。
童贯的贴身随从跟他争闹的声音把睡梦中的童贯吵醒了。
“如此深更半夜,”童贯听清楚了是马扩的声音,隔开一道屏风,故意恼怒地问,“是哪个敢到这里来吵闹?”
“是俺马扩。”他大声地回答。
“这小子,”童贯想,“今年新正,撒野撒到政事堂,居然和王太宰当面顶撞起来,全亏咱在旁一力回护他,才得下台。如今又闹到咱卧寝中来。真怪不得他们说他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童贯嘟哝了两句,接着就显然不高兴地问,“马宣赞夤夜来此,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