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15/15页)
“进兵之议,尚无定论,”马扩的嗓音更加响亮了,“傍晚时分,辛统领传话于俺,说宣抚有事相召,来了又未传见。刘参谋也不知哪里去了,一天没有找到他,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俺也无法知道。如今大局堪虞,祸变之来,即在顷刻,岂是宣抚高枕无忧之时?俺此来正是要和宣抚谈个决定之计。”
童贯在黑夜中,摸索了一会儿,喝声:“取火来!”似乎有起床之意,后来又改变了主意,重新躺下去,恼怒地说,“宣赞真是少不更事,撤兵进兵,何等大事,难道几句话就谈得妥当!宣赞还是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议。”
“俺不走!”马扩听出童贯说话中有变卦的兆头,更加坚决地回答。
“宣赞果真不走?”
马扩索性掇条板凳在屏风外坐下来了。他的行动和说话的声音都表示出非常的坚定性。
“这等大事,未经谈妥,叫俺怎生回去睡觉?晌午时分,宣抚与监军谈论了一个多时辰,可有定论,朝廷可别有旨意?俺今夜不得宣抚的一句话,就在这里坐守一宵,决不回去了。”
随着马扩的态度越来越强硬,童贯倒软下去了。
“宣赞真是个急性子的,”他又嘿嘿地笑起来,“宣赞自己睡不着觉,遮莫要咱奉陪不成?夜来接待崔监军,闹到初更才睡了一个更次,不想又被宣赞吵醒,这日子可真不好过。”
“谁叫宣抚挑起这副千斤重担?时至今日,如果撤兵进城,祸在俄顷之间;如果议而不决,前线士气动摇,溃败也只在数日内。应付稍有差池,大局就不堪闻问,宣抚今后休想再有贴席之夕了。大家作速议定了进兵之计,转危为安,让监军上复朝廷,也好教官家放心。”
最后童贯变得十分温和了。他主动提出解决办法,实际上是解决马扩赖在这里不走使他睡不好觉的办法。
“既然如此,宣赞且请回去,俺明日知照刘参谋,卯正时分,都来俺这里相会,当场谈个明白,定下进退之计,岂不甚好!”他考虑到“进退之计”四个字还说得太圆滑,未必能满足马扩之要求而把他打发回去,接着又讨好地加上说,“撤兵之议,俺的初衷不变,宣赞放心回去好了。”
黑夜之中,又隔着一道屏风,马扩既看不见童贯的嘴脸,又不能够从他的说话中听出他究竟具有几分诚意。但是他身为宣抚,既然说了“初衷不变”的话,总不至于完全赖账。这时马扩不可能得到更加满意的保证了,只得说一句:“既然宣抚的初衷未变,俺也放了心,准定明日卯正时分来此与宣抚、参谋集议。”说毕,怏怏然地告辞而出。
马扩认为身为朝廷大员的堂堂宣抚使总不至于当面扯谎,这是他还没有充分吸取经验教训所致。难道大员就不撒谎?眼前的例子,譬如说,耶律淳和萧皇后身为国王、王后,瑶光殿议降的时节,岂不是信誓旦旦?前线一战得胜后,就换了国书,变议降为议和了。又何况大员们的“衷”,是动于内而尚未形于外的抽象事物,可以随着他自己的需要和形势的变化而变化的,你这个小小的幕僚,又怎么捉摸得准它?
虽然如此,马扩还是感觉到气候不好,有一股不正常的气浪向他袭来。
这是一个焦急的、把人五脏六腑都要烤炙得冒出烟来的夜晚。他回到下处,哪里睡得着觉,只管在枕席上翻腾。
初更以后,天气剧变,电光闪闪,从远处滚来的雷声轰轰隆隆,犹如从前线传来一片火光和轰击声、喊杀声。在不断加强的怒吼着的暴风中,骤雨猛然地泻下来,把他住的一间小房间颠簸得好像半个浮在水面上的破蛋壳。屋面上原来就有几处罅漏,雨水直泼进来,把他的衣服床铺都打湿了。他本来也不想睡觉,这时索性起来,走到庭户外,让冰冷的雨水直往自己的头顶上、身体上淋着,冲刷掉这一天的积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