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衣冠南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第26/28页)
陶渊明也不能免俗,也得吃喝拉撒,虽然他讽刺“真风告逝,大伪斯兴”,说到底,他也是诸多“大伪”之一罢了。
中国文化,从来不敢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不敢承认赤裸裸的人性,妄图多宣传“美好的理想”,就能改变人性的恶。其实这样做,只是把问题藏住,让人变得更加虚伪罢了。
再来看这个情报——桓玄挟持晋安帝逃到江陵的事情,难道只有隐居乡下的陶渊明知道?刘裕就没有情报员?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情报”,谈不上多大价值。陶渊明此举,只是借以表明心迹、找个理由来出仕罢了。面对跑了几百里前来投奔自己的名士,刘裕当然给予优待,命他为镇军参军。
陶渊明第三次出仕——至少这时候的他,对仕途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
404年五月,桓玄兵败被杀,傻皇帝司马德宗重新坐回了宝座。
据说,桓玄篡位前两年,衡阳有母鸡变成雄鸡,八十日后鸡冠却萎缩了——这也是个征兆。后来从桓玄建立桓楚政权到兵败逃离建康,刚好就是八十日。当时还有个有童谣:
长干巷,巷长干,今年杀郎君,后年斩诸桓。
“郎君”即司马元显,司马元显于元兴元年(402年)被桓玄所杀。桓玄篡位是大罪,失败后桓氏灭门,时间正好是“后年(404年)”。
复得返自然
桓玄之乱被平,一时间,朝廷大肆封赏。刘裕首功,被封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掌握朝政。可是封来封去,甚至连曾为桓玄心腹的王谥,都被封为录尚书事、领扬州刺史这样的职位,也没见有陶渊明什么事。
王谥是王氏贵族,即使曾为叛军,凭借关系,依旧高官厚禄,而像刘裕这样的寒族出身,就必须得有绝大武功。
陶渊明只是个文士,本来想在平乱中建立功业的,可惜他给的情报实在没什么用,实在没帮上什么忙。论功行赏,当然没有他的份儿。他的存在,就像个不尴不尬的多余人。换作一般人,多余人也就多余人吧,能有口饭吃也不错。可是陶渊明心高气傲,他是名士啊!怎么能受这种委屈呢?
与其不冷不热晾在这里丢人现眼,不如自己走人。所以,陶渊明在一腔埋怨和失望中,辞职隐居。好在这次总算有了一定身份,混了脸熟。很快,他又于405年,转入建威将军、江州刺史刘敬宣部下,任建威参军。
不过时运不济,他在刘敬宣手下带了不到两个月,刘敬宣就辞官了。主公辞职,没有了官职,幕僚还能怎么办?于是陶渊明又没了着落。这年秋天,陶渊明的叔叔陶逵给他介绍了个职位——彭泽县县令。这是陶渊明一生最大的正式官职了,陶渊明也因此被称为陶彭泽。
县令,是最基层的小官,寒族士人,一般也就混一些低级官职了。陶渊明想凭借才学跻身名士,获得好仕途,没有成功;想凭借军功,立身中层以上职务,也没有成功。末了,辗转得了一个彭泽令!他心中的失落感,可想而知。
到任八十一天,碰到浔阳郡督邮视察工作,属吏说:“当束带迎之。”他叹道:“我岂能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
这时,他才深刻认识到现实的残酷。没有贵族身份,名士时代也已过去,清谈的环境也不复存在,在这种环境下,自己是没有出路的,加之不屑弯腰于小人,于是他毅然辞职。
这回,他是真的想通了,我们上学都学过的《归田园居》,就是此刻的写照: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我相信,这首诗是真诚的。此后的陶渊明,才是真正的隐士,再也不心存幻想,不渴望以名鬻爵、建功立业了。一定程度上说,他这也是无奈之举。一如《水浒》中的林冲,尽管后来毅然反宋,但终归是被逼上梁山的,始终不如鲁智深活泼可爱、洒脱天真、主动上山。
所以,从这方面讲,鲁智深才是第一等的真隐士,林冲终究差了一头。
不过,正因为陶渊明的不完美,他的人物形象也才更真实,也才更像个凡人,像个赌气隐居、孤高自傲的文人,所以鲁迅说:
陶潜正因为并非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
鲁迅欣赏的,正是一个活生生的陶渊明,而非一个石膏模子、没有情感的圣人蛋。
魏晋时代的终结
桓玄之乱后,东晋进入一个短暂的安定时期。可是这时候的安定,犹如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预示着大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