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原堂论文卷上(第10/12页)

淮南王安收养文士,著《淮南子》,亦犹吕不韦好客养士,著《吕览》一书也。此篇盖亦八公辈所为,陈义甚高,擒辞居要,无《淮南子》冗蔓之弊,而精警处相似。班史以载入《严助传》中,与主父偃、徐乐、严安、贾捐之诸篇并列,以见务广穷兵之害,均为有国者所当深鉴。后世如苏子瞻《张代方平谏用兵书》亦可与此篇方轨并驾。

贾捐之/罢珠厓对

贾捐之,字君房,贾谊之曾孙也。武帝时,立儋耳珠厓郡。其后二十余年,反者六次。昭帝五年,罢儋耳郡,并属珠厓。至宣帝、元帝时,珠厓反者又三次,帝欲大发军讨之,捐之以为不当击。帝使王商诘问之,捐之以书对。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无忌讳之患,敢昧死竭卷卷卷卷,犹拳拳,亦作惓惓。

臣闻尧舜圣之盛也,禹入圣域而不优。故孔子称尧曰“大哉”、《韶》曰“尽善”、禹曰“无间”。以三代之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气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及其衰也,南征不还;齐桓救其难,孔子定其文。以上言唐虞三代不务地广。

以至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务欲广地,不虑其害。然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太原,而天下溃畔,祸卒在于二世之末。长城之歌,至今未绝。以上秦务广地而速亡。

赖圣汉初兴,为百姓请命,平定天下,至孝文皇帝闵中国未安,偃武行文,则断狱数百。民赋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本一年供役一次,因天下民多,故三年仅供一役也。事即役也。时有献千里马者,诏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日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马,独先安之?”于足还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当此之时,逸游之乐绝,奇丽之赂塞,郑卫之倡微矣!夫后宫盛色,则贤者隐处;佞人用事,则诤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谥为孝文,庙称太宗。以上文帝与民休息,不务远略。

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校。乃探平城之事平城,高祖被围之地,录冒顿以来,数为边害冒顿在汉初最强,武帝欲报祖宗之仇,故兴兵以伐匈奴。又兼用兵于西南北三边也。籍兵厉马,因富民以攘服之。西连诸国,至于安息;东过碣石,以玄菟、乐浪为郡;北却匈奴万里,更起营塞;制南海以为八郡,则天下断狱万数。民赋数百,造盐铁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犹不能足。当此之时,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鄣亭鄣,边塞屯宿之所。犹今城上之更栅也,孤儿号于道古文中五字句极少,此连用四句,声调悲壮,可歌可泣,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乎万里之外。淮南王盗写虎符,阴聘名士;关东公孙勇等诈为使者,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以上武帝好用兵,天下骚然。

今天下独有关东。关东大者,独有齐楚。民重久困,连年流离。离其城郭,相枕席于道路。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变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珠厓隔海即今之琼州也,故曰挤之大海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仇”,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动为国家准,自古而患之久矣,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颛颛,与专专同,犹曰区区也,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上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匡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余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少府藏帝之私钱,故曰禁钱。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愿遂弃珠厓,专用恤关东为忧。

贾君房在当世有文名,故杨兴曰:“君房下笔,语言妙天下。”昔亡弟愍烈公温甫好“语言妙天下”五字,尤好读《罢珠厓对》。大抵西汉之文,气味深厚,音调铿锵,迥非后世可及。固由其措词之高,胎息之古,亦由其义理正大,有不可磨灭之质干也。如此篇及路温舒《尚德缓刑书》,非独文辞超然绝后,即说理亦与六经同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