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15/27页)

另一方面,他带的很多战马很可能被驱驰至死,又不能及时补充。骑兵战中,如果战马得不到定期休息和喂养,会大批死亡。比如,在1899—1902年间的布尔战争中,虽然战区牧草丰富、气候良好,但英国军队参战的51.8万匹战马还是损失了34.7万匹。其中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不到2%——死于战斗当中,其余大多数都是死于劳累、疾病或营养不良,整个战争期间平均每天死亡336匹。况且英国人有船只和车辆把战马运到南非,并在南非内部运输,阿提拉却没有这个条件。因此,从匈牙利一路赶来补充的马匹恐怕比他的骑兵正骑着的马状况好不了多少,侥幸活下来的马匹在回到草原的撤退途中又会死去不少。“上帝之鞭”为害最大的可能是他自己的军队。他似乎没有给他的两个儿子留下多少部队,他们一个死于同哥特人的战斗,一个在469年死于东罗马帝国的一位将军之手;他们的战死是我们关于匈奴人所知的最后的消息。

骑马民族的兴起之路,453—1258年

尽管匈奴人突然消失,但骑马民族自此登上了历史舞台。他们在下一个千年中一直是欧洲、中东和亚洲文明挥之不去的威胁。短短1500年内,他们的力量飞速蹿升,而且,他们真正是世界上前所未见的新人。当然,在他们到来之前,军事力量作为原则已经确立,但它是政府及其治下定居人口的专有资源,并受经济条件的严格限制。

靠农业生产的剩余来供给,受步兵的行程和耐力限制的军队不可能长途征战,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敌军和他们受到同样的制约。所以敌军也许在战斗中难以抵挡,但发动不了闪电战(Blitzkrieg)。

骑马民族则不同。阿提拉证明他能够在接连两次战争中把作战的中心——普鲁士军总参谋部的术语称其为“重心”(Schwerpunkt)——从前一次战争的法兰西东部转到后一次的意大利北部。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是500英里,但因为阿提拉是沿外缘行军,所以实际距离要远得多。过去从未有人试过这样的战略行动,也不可能做到。如此规模的行动自由是“骑兵革命”的核心。

骑兵作战在另一个意义上也不受限制。哥特人对自己所侵略的文明虽然仅有一知半解,但仍努力想继承或适应那个文明;骑马民族却完全没有这种意愿。他们也不想推翻别人的政权,自己取而代之,尽管阿提拉似乎曾考虑过迎娶西罗马帝国皇帝的女儿。他们要的只是战利品,别的一概不感兴趣。他们打仗就是单纯地为了打仗,为了抢夺财物,为了战争的危险和刺激,也为了胜利所带来的动物性的满足。阿提拉死了800年后,成吉思汗问跟随他征战的蒙古人什么是生命最大的乐趣,有人回答说是放鹰打猎,他说:“你错了。人间至乐是追敌杀敌,夺走他们的全部财产,让他们的女人哭泣号叫,骑他的马,睡他的女人。”阿提拉可能会说同样的话,起码他实际上是这么做的。

所以,战马加上人的残忍改变了战争,使它开始成为“独立的事物”。自那以后就出现了“黩武主义”——随时可以打仗并从中获利的能力本身成了作战的原因。然而,黩武主义不适用于骑马民族,因为这个概念假设军队作为一种制度自成一体,凌驾于其他社会制度之上。阿提拉的匈奴人没有军民的区分,其他的骑马民族也同样没有,直到土耳其人皈依了伊斯兰教。对马背上的民族来说,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就是他们的军队,但不是特尼-海伊用以判断某个社会处于“军事地平线”之上或之下那种意义上的军队。无论采取何种衡量标准,所有从大草原杀来,征服了文明世界的骑马民族打的都是“真正的战争”。他们使用武力毫无克制,目的单一,不获全胜绝不罢休。然而,他们的战争没有克劳塞维茨意义上的政治目的,也没有改变文化的效果。他们的战争不是实现物质或社会进步的手段,正好相反,他们打仗是为了抢夺财富,目的是维持自从他们的祖先在马鞍上射出了第一支箭以来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

根基仍留在大草原的骑马民族从未自觉自愿地改变过自己的习惯,顶多是他们的首领作为统治阶级融入了被他们征服的定居社会,但他们游牧民族的本质从未改变。就连伊斯兰化了的土耳其人也是一样,尽管他们于1453年占领了君士坦丁堡后,在帝国内保持了拜占庭的政府形式。我们已经看到,虽然马穆鲁克享有高度的自主权,但是他们一直保持了骑马民族的生活方式,同时享受着军事力量带来的所有财富和荣誉。此外,虽然骑马民族长期以来一直荼毒中国、中东和欧洲这些地方的边疆地区,但在大多数情况中,他们既没有找到安居谋生之路,也没能征服更先进的社会,坐上统治者的宝座。大草原的生活仍然是征战的生活,但战争之路行大不易,几乎周围的所有国家都拼死抵抗,务使大草原上的人不能寸进。先前对他们放松警惕的教训实在太惨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