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13/27页)
打仗抢夺土地是一回事,土地到手后能否维持却要另当别论。大自然似乎对游牧民族侵入定居民族土地的纵深设定了限制。游牧民族把灌溉的农田改为牧场,结果破坏了原有的自然体系,使土地迅速退化为既不能种田也不能放牧的荒地;如果土地原来是砍伐森林后清除出来的,那么一旦耕种的农民离开,就会很快再度变为林地。13世纪奥斯曼土耳其人征服美索不达米亚后,就产生了灾难性的后果。因此,游牧民族的扩张只有在大草原和农耕地之间的边界地带才能维持,但这样的土地只能养活少数人。在远东,前来征服的游牧者本来已经相当汉化,虽然他们是统治者,但自己一下子就被中华文化同化了。在西方,由于宗教和文明的习俗,游牧者和农耕者之间泾渭分明,于是边界地区就成了永远的战场,必须靠武力才能占有并使用土地。
对阿提拉大帝手下的匈奴人来说,他们身处高卢的耕地和波河泛滥区的果园之中一定有些不知所措。食物虽然充足,但不是他们熟悉的种类,采集后不会自行生长。草不可能在一季之内就取代小麦或豆类。据说跟随阿提拉的匈奴人是赶着车、拖家带口前来的,但阿提拉不可能把羊群也带来,马匹也不可能带很多;他的传统经济基础一定留在了后面,可能止于下多瑙河河谷。公元452年,没有防卫的意大利半岛本是唾手可得,他却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而去,可能就是为了照顾留在后方的羊群和牛群。在那样的情况下撤回到草原在后勤上是合情合理的。当然,动摇了罗马帝国根基的不是他的后退,而是他的前进,还有在那之前的匈奴挺进东欧,而匈奴的进攻又引发了日耳曼部落在多瑙河前线的合力反击。大草原匈奴人的进犯引起的一系列反应清楚地显示出,骑马民族一旦走上战争之路会造成多大的乱象。
如果我们所说的匈奴人和公元2世纪危害中国的匈奴是同一民族的话(这方面只有一件斯基泰的证据),从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 371年之间却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载,我们只知道他们在371年发生的伏尔加河和顿河之间的塔内斯河(the Tanais River)战役中打败了伊朗的阿兰人;许多阿兰人加入了匈奴人,其他的跑到罗马的边界地区,成了雇佣骑兵。376年,匈奴人从伏尔加河出发,去侵略第聂伯河和多瑙河罗马边界之间的哥特人。哥特人是各日耳曼部落中最咄咄逼人的,至少有一个世纪的时间一直袭扰罗马帝国的边界。哥特人的西部分支(西哥特人)占领了从公元106年到275年间原属罗马版图的达契亚省(现代匈牙利)。在帝国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他们的首领和罗马皇帝分庭抗礼。等看到匈奴人的铁骑追得东哥特人亡命逃窜,西哥特人马上收起气焰,哀求罗马给予保护。罗马人虽准许他们渡过多瑙河,但满心的不情愿,帝国里的蛮族人已经太多了,紧接着东哥特人也随之而来。然而,地方官员对待他们极为恶劣,虽然准许他们入境的条件是要他们交出武器,但哥特人很快造出了别的武器,在多瑙河三角洲附近的威洛斯起来造反。罗马人本来可能会轻易取胜,但消息传来,说哥特人和扎营在多瑙河对岸的匈奴人结为了同盟,消息真假难辨,但足以使罗马人惊慌失措,退回到巴尔干的山中。
可能是由于哥特人的挑拨,现在罗马与德意志接壤的边界全线起火。年轻的西罗马帝国皇帝格拉先努力遏制莱茵河边的阿勒曼尼人,东罗马帝国皇帝瓦林斯则召集起最精锐的部队迎战在希腊东部烧杀抢掠的哥特人。378年8月9日,他在阿德里安堡外进攻哥特人加固的营地,在一场混战中受伤,死于接下来的屠杀之中。前不久(363年),皇帝尤里安刚刚在和波斯人的战斗中丧生,现在又有一位皇帝阵亡,这对罗马是一记沉重的打击。不过阿德里安堡事件无法挽救的后果既不是对人心的打击,也不是物质上的损失,而是罗马军队被迫野蛮化,这是西哥特人作为不再叛乱的条件强迫东罗马帝国的新皇帝狄奥多西接受的。罗马皇帝准许西哥特人进入帝国,在多瑙河以南定居(382年),并保留武器;作为交换,西哥特人不仅同意讲和,而且答应作为“联盟”盟友为皇帝作战。
“这个安排……严重违反了先例。”罗马人像在他们之前的亚述人一样,有把蛮族人的队伍编入军队的传统,但人数不多,而且只作为专门兵种。随着罗马帝国面临的外部压力日益加大,军队中的蛮族人也逐渐增多;阿德里安堡大约有20000名“罗马”哥特人,骑兵里有匈奴雇佣兵,还有其他骑马民族的人,但直至那时,罗马人一直掌握着领导权:无论是任命帝国官员做将军,还是晋升蛮族人担任受人艳羡、俸禄丰厚的高级军官,都要由罗马人决定。狄奥多西和哥特人达成的安排改变了这一切。自那以后,蛮族人的军队在帝国内自主行动,当帝国周边野蛮人的虎视眈眈造成了内部一次又一次的领导层危机的时候,蛮族人的首领依仗自己的实力支持这个或那个觊觎帝位的竞争者,造成了灾难性的经济和军事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