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调整表情(第15/22页)

他看着下面那些人,并调整着自己的表情。伊拉斯谟说你每天早晨出门之前都要这样:“也就是说,要戴上面具。”他无论身在何处都会采取这个原则,管它是城堡、酒馆还是贵族家的座位,只要他是在那儿醒来。他让人给伊拉斯谟送了一些钱,像红衣主教过去那样。“给他买点粥吧,”他以前常说,“也让他的灵魂安心于鹅毛笔和墨水之中。”伊拉斯谟很意外;关于托马斯•克伦威尔,他听到的只有负面消息。

自从宣誓加入国王的枢密院那天起,他就调整了表情。在这一年的头几个月里,他一直在观察别人的表情,留心他们显出怀疑、保留、反抗的时刻——在他们摆出那副温文尔雅的臣子面孔,摆出那种忠心不二、唯唯诺诺的模样之前,捕捉住那短暂的一瞬。雷夫对他说,我们不能相信赖奥斯利,而他则笑了起来: 对“简称”我自有分寸。他在宫里虽然有显赫的关系,却是起步于红衣主教府: 实际上,谁又不是呢?可加迪纳是他在三一学堂的老师;他一直看着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一步步上升。他看着我们像两只斗狗一样积蓄力量,所以无法决定把赌注押在谁的身上。他对雷夫说,我如果处在他的位置,也会这么想的;我当时更容易,只能把赌注押在沃尔西身上。他毫不害怕赖奥斯利或者这一类人。对那些无原则的人,你能琢磨出他的行为。你只要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就会跟在你的屁股后面。更不好琢磨、更危险的是史蒂芬•渥恩那样的人,是那些像渥恩一样给你写信的人: 托马斯•克伦威尔,我愿为你赴汤蹈火。那些口口声声说理解你、那些拥抱时把你搂紧不放的人,会把你推下深渊。

在奥斯丁弗莱,他派人把啤酒和面包送给那些站在他家门外的人: 当早上的凉意加重时,还送肉汤。瑟斯顿说,好吧,如果你打算救济这一带的所有人的话。他说,就在上个月,你还抱怨食物储藏室已经装不下,酒窖里也是满当当了。圣保罗告诉我们要学会怎样发达,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足的时候,不管是饱着肚子还是饿着肚子。他下到厨房,去向瑟斯顿找来的厨工问话。孩子们大声自报家门,并说明自己能干什么,他也一本正经地在本子上记下他们的专长: 西蒙,会拌沙拉和敲鼓,马修,会背诵主祷文。这些小伙子一定能培养成人。有朝一日,他们必须能像他当年那样走上楼梯,在会计室里占据一席之地。他们都得有温暖体面的衣服,还要鼓励他们穿上,而不是卖掉,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在朗伯斯时储藏室里那彻骨的寒冷;而在汉普顿宫沃尔西的厨房里,烟囱通风顺畅,保热性能好,他常看到零星的雪花在房梁间飞舞和飘落在窗台上。

在凉爽的早晨,黎明时分,他带着一群职员走出家门时,已经有伦敦人聚集在外面。他们退开几步,看着他,既不友好,也无敌意。他对他们大声说着“早上好,上帝保佑你们”,有些人也会回他一声“早上好”。他们取下帽子,由于他是国王枢密院的委员,他们就光着头站在那儿,直到他走了过去。

十月: 皇帝的大使查普伊斯先生来到奥斯丁弗莱赴宴,史蒂芬•加迪纳则成了席间的谈资。“刚被任命为温彻斯特主教,就马上被派往国外,”查普伊斯说,“你觉得弗朗西斯国王会喜欢他吗?作为外交官,有什么是他做得到而托马斯•博林爵士做不到的呢?尽管我认为别人对他有parti pris[16]。因为他是那位小姐的父亲。加迪纳更加……模棱两可,对吧?应该说,是更加不偏不倚。我看不出弗朗西斯国王如果支持这场婚姻,又能得到什么,除非你们的国王能给他——什么呢?金钱?战舰?还是加来?”

与克伦威尔家的人一起用餐时,查普伊斯先生非常愉快地谈到了诗歌、肖像画以及他在都灵的大学生涯;他转向法语说得很好的雷夫,谈起了训练猎鹰的方法,这很可能让年轻人感兴趣。“你得跟我们先生一起出去转转,”雷夫告诉他,“这几乎是他近来唯一的消遣了。”

查普伊斯又将那双明亮的小眼睛转向他。“他现在玩的是国王的游戏了。”

从桌边起身时,查普伊斯称赞了食物、音乐、室内的陈设。你都能想象出他把自己的看法写进给他的皇帝主子的信中时的样子,能看到他的脑袋在转动,能听见那轻微的咔哒声,犹如一把精密的锁的锁芯在转动。

后来,在他的房间里,大使把自己的问题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连珠炮一般,也不等他回答。“如果温彻斯特主教在法国,亨利没有秘书怎么行呢?史蒂芬先生的派遣期不会很短。也许这是你套近乎的机会,你说呢?告诉我,加迪纳真的是王室的私生子和亨利的表亲吗?还有你那小子理查德,也是吗?皇帝对这些事无法理解。身为国王,却这么不在意王者的身份。他想娶一位穷淑女,也许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