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法国大革命(第8/12页)

这的确是事实。但对支持恐怖统治的法国稳健派中产阶级而言,恐怖既不是变态,也不是狂热放纵,而是保存他们国家的唯一有效办法。雅各宾共和这样做了,而且其成就超乎寻常。1793年6月,法国80个省中有60个起义反对巴黎;日耳曼王公们的军队从北部和东部侵入法国;英国军队从南部和西部发起进攻,国家已处于崩溃无助的状态。14个月后,全法国已处于牢固控制之下,入侵者已被驱逐,法国军队反过来占领了比利时,并将开启一段长达20年几乎连续不断的、轻而易举的军事胜利时期。更有甚者,到了1794年3月,一支规模增至以往3倍的军队,仅用了1793年3月开销的一半,而且法国货币[更确切地说,应是已取代大部分货币的指券(assignat)]的币值大体上保持了相当的稳定,这与过去和将来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难怪公安委员会的雅各宾派成员圣安德烈(Jeanbon St. André),尽管是一个坚定的共和主义者,而且日后成为拿破仑最能干的省长之一,却以轻蔑的态度看待实行帝制的法国,因为它在1812—1813年的失败中摇摆不定。共和二年的共和国以较少的资源应付了严重许多的危机。[4]

对这类人来说,的确就像对实际上已夺回整个英雄时期控制权的国民公会一样,摆在眼前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若不进行恐怖统治,尽管从中产阶级的观点看来具有种种弊端,就只好坐看革命瓦解、民族崩裂(波兰不就是证据吗?)和国家消失。要不是因为法国严重的经济危机,很可能他们之中的多数人,宁愿实行不那么严厉的制度,当然也是不那么严格控制的经济。罗伯斯庇尔的垮台导致经济失控和贪污诈骗蔓延,这种现象随后在飞速的通货膨胀和1797年全国性的破产中达到了巅峰。但即使从最狭义的观点来看,法国中产阶级的前途也得仰赖于一个统一的、强烈中央集权化的民族国家。不管怎么说,实际上创造了现代意义的“国家”和“爱国主义”一词的法国大革命,会放弃它“伟大的国家”吗?

雅各宾制度的首要任务就是动员民众反对吉伦特派和地方贵族的不满分子,并使已经动员起来的民众对无套裤汉的支持得以持续。后者对打好革命战争的某些要求——普遍征兵(the‘levée en masse’,全民皆兵)、对“卖国者”采取恐怖措施和全面控制物价(“最高限价”)——一般而言是与雅各宾的观念相吻合,尽管他们的其他要求后来被证明是有点麻烦。以前遭吉伦特派拖延,而今已多少变得激进一点的新宪法公布了。根据这一庄严但遵循惯例的文件,人民被赋予普选权、起义权、工作或维持生活的权利,而最有意义的是,它正式宣布,全体人民的福祉是政府的目标,而人民的权利不仅可以获得,而且可以实行。这是一个现代国家颁布的第一部民主宪法。更具体地说,雅各宾派不予赔偿地废除了一切残余的封建权利,改善了小买主购买流亡分子被没收之土地的机会,而且在数月以后,废除法属殖民地的奴隶制度,其目的在于鼓励圣多明各岛(San Domingo,即今海地)的黑人为争取共和、反对英国而进行抗争。这些措施产生了极深远的后果,在美洲,它们帮助塑造出像杜桑·卢维杜尔(Toussaint Louverture,1749—1803,海地奴隶起义领导者)那样的首位独立革命领袖。[5] 在法国,它们为中小农、小手工业者和店铺老板建立了坚不可摧的堡垒,这些人在经济上是倒退的,但却热情献身于革命和共和。从此,这些人主宰了乡村生活。加速经济发展的重要条件——农业和小企业的资本主义化,放慢到了爬行的速度,因此也降低了都市化、扩大国内市场和工人阶级成长的速度,顺便说一句,它也影响了随后无产阶级革命的发展。大企业和劳工运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注定是法国少数人的现象,是被街角杂货商、小土地自耕农和咖啡馆老板的汪洋大海所包围的孤岛(参见第九章)。

新政府的核心,诚如它的所作所为,代表了雅各宾派和无套裤汉的联盟,因而明显地向左转。这在重建的公安委员会中反映出来,该委员会很快变成法国事实上的战时内阁。它失去了丹东,他是一个强有力的、放荡的,也许还是腐败的,但却极富天才的革命家,其内心比他外表温和许多(他曾在最后一任国王的政府里担任大臣),但保留了罗伯斯庇尔,后者成为该委员会最有影响力的成员。少有历史学家能对这个花花公子般的、缺少血色、个性略嫌独断的狂热律师无动于衷,因为他仍然体现着可怕而光荣的共和二年,对于这个时代,没有一个人能无所偏倚。罗伯斯庇尔并非一个令人愉快的人,甚至那些认为他正确的人,如今也倾向于年轻的圣鞠斯特所散发出的准确和严酷。罗伯斯庇尔并非伟人,他经常显得心胸狭窄。但他是大革命制造出的唯一一个(拿破仑以外)受到崇拜的个人。这是因为对他来说,就像对历史来说一样,雅各宾共和不是一个赢得战争的谋略,而是一种理想:在正义道德庄严而可怕的统治下,所有良民在国家面前人人平等,叛国者则遭到人民的惩罚。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精神和对正义的纯洁信仰赋予他力量。他没有正式的独裁权力甚或职位,因为他仅仅是公安委员会的一员,后者只是国民公会的下属委员会,一个最强有力,但从来也不是一个全权机构的下属委员会。他的权力是人民给的,是巴黎民众的;他的恐怖也是他们主张的。当他们抛弃他时,他便只有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