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格格不入之人(第9/15页)

有个奥地利连被困住,子弹打光;军官也全丧命,于是幸存的士官高呼预备队上前。预备队是支新兵连,以横向小规模战斗队形俯卧于他们后面。但预备队不肯上前。“我们气呼呼向他们高喊‘胆小鬼,过来!’”有位幸存士官忆道,“但他们连把脸抬离地面都不愿意。”先头连撤退,走过后面这些趴在地上吓得半死的人身旁时,赫然发现他们不是吓得半死,而是已经死掉,已在以整齐一列队形前进时被一挺塞尔维亚机枪全部撂倒。[60]

有位少校参谋奉约瑟夫大公之命前去沙巴茨查明奥匈帝国第三十一师溃退的原因,发现“匈牙利第四十四团部分士兵在教堂广场上累到瘫,这个团已形同在慌乱中瓦解”。他们失去三十名军官,四百八十七人受伤,还有数目不详的死者;军医估计这些死伤有四分之三是自己人所致——后卫部队在慌乱中误朝前方部队开枪。高声下达的命令、号角信号、旗帜挥舞,都未能遏止溃退,逃进沙巴茨的匈牙利人喊“塞尔维亚人要来了!”其实还没有。那天晚上,普特尼克将军从法国参谋部处得知,奥匈第二集团军确定要开赴加利西亚。法国人建议,“现在进攻,他们的部队大部分要离开”。法国人在马恩河边遭德军重击,急欲解除这一压力,于是向塞尔维亚人保证,只要塞尔维亚愿意进攻,他们会免费提供炮弹。[61]

安德烈亚斯·格里斯勒(Andreas Griessler)将军的三十二师渡过萨瓦河,进抵第三十一师左侧,下场更惨。这个师往南行,目的地武科西茨(Vukisic),但被途中穿过的树林和玉米田打乱行军队形,使自家炮兵看不到他们,侧翼和后卫因此遭到自己炮兵猛轰,整个师不得不后撤,以避开自己火炮的攻击。“我们绝不可再朝自己的步兵开火,要朝他们的步兵开火,”法兰克劝道。[62]塞尔维亚炮弹也又狠又准地落在他们身上,因为塞尔维亚农民在道路两旁点燃干草堆,标示奥军动向。[63]到处都有人死伤,士兵激动地朝四面八方开火。有牛或小孩误闯入高大的玉米田,发出窸窣响声,奥地利部队就对着发声处举枪齐射。这些兵大部分是未受过训练的后备军人,两天两夜已走了将近六十公里,就快垮掉。

在第三十二师军官试图熄灭燃烧的干草堆,安抚慌乱的部队,要求增援兵力和弹药以填补早上的损耗时,又花费了数小时。他们丢了八门火炮和二十辆弹药车。后来,惊愕的哈布斯堡稽查员列出此师某一团所丢弃的装备总数:八百八十六个背包、一千两百顶帐篷、四百个子弹盒、九十支铲子、两百八十个干粮袋、四百件外套、一千两百五十双鞋子、四十个钢丝钳。[64]数个野战医院,连同仍躺在野战医院床上的伤兵,整个给弃之不顾,丢给进逼的塞尔维亚人。[65]军司令部连番下令继续进攻,格里斯勒将军于是上马,走过一群群掉队的士兵和一堆堆弃置的装备来到耶莱尼察(Jelenica),然后报告仍无法进攻:士兵无视军官命令,继续撤退;有许多部队已解体、混在一块,无法重新整编;而且士兵自天亮起一直未进食。这个师由匈牙利人、德意志人、塞尔维亚人、罗马尼亚人四个民族组成一事,也不利于它重启攻势——民族组成的混杂,使士兵连最简单的命令都往往搞不清楚。但军司令部继续要求进攻,最后,在晚上七点半时,格里斯勒报告,部队已得到相当的重整,足以发动进攻。但由于天色渐黑,格里斯勒下令部队扎营,搁下进攻之事。他们排成纵队走向采罗瓦茨(Cerovac)时,塞尔维亚人躲在漆黑的夜色里,模仿动物叫声嘲弄他们:狗吠、母鸡叫、猫头鹰叫。[66]

后来,特尔斯蒂扬斯基把他的挫败归咎于把他已走离沙巴茨的部队过早叫回的波蒂奥雷克,而非把他的部队摧毁殆尽的那个来自舒马迪亚(Sumadija)的一级征兵师:“我们已从沙巴茨往内地走了十公里,忽然奉命退回北岸。”但战前被视为前途大好的特尔斯蒂扬斯基,乃是拿溃败已成定局之时的情势,断章取义做文章。因为不管波蒂奥雷克对他下了什么指令,面对塞尔维亚人如此激烈地反抗,八九不离十都无法扭转败象。[67]

在沙巴茨,奥匈军队所做的,除了暴行,还是暴行。“我们真的得对沙巴茨和其附近的居民施以严厉的镇压,”特尔斯蒂扬斯基轻蔑表示,“他们朝井水下毒,在我们背后放冷枪,我甚至听说有个十二岁女孩朝我们丢了一颗手榴弹。”统领第三十一师的约瑟夫大公坦承,他底下的某个匈牙利团,在塞尔维亚游击队朝他们侧翼开枪后,集拢某村所有村民全部杀掉。[68]奥匈帝国部队不抢劫时,就睡觉:“这些事把他们累惨了,因而一有机会就睡觉,即使只是短得不能再短的停留。他们听话,但已失去斗志。”[69]谁能怪他们?第二集团军凌乱撤退到萨瓦河对岸,使第五集团军只能任由波蒂奥雷克异想天开地摆弄。由于第二集团军大部分兵力往东转移到俄国,这时波蒂奥雷克认为法兰克那支精疲力竭、千疮百孔的军队(最初被设想为铁砧的一支军队),从此可以扮演锤的角色,往东南出击,把被第六集团军的铁砧顶住的塞尔维亚军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