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欧洲病夫(第11/16页)

在这气氛下,唯利是图和贪污之风大行其道。布罗施上校在美景宫任职许久之后,弗朗茨·斐迪南安排他前往博岑(Bozen,意大利语称博尔扎诺/Bolzano)享有盛名的第二皇家步兵团,然后布罗施从博岑写信给奥芬贝格,感叹“即使人在温泉疗养镇,还是无法放轻松”。他为已计划好与妻子搭船前往希腊、西西里一事发愁:“我要怎样用我那一点小钱玩个尽兴?”他们夫妇俩挑“并不是海上航行之最佳季节”的冬天搭船出游,因为“那时搭船、在船上吃住较便宜”。安全舒适的客轮,例如汉堡-亚美加利公司或奥地利洛伊德公司的客轮,票价较贵,因此他选择了票价便宜的老爷船以省下更多钱,那艘船“又小又挤,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颠得人想吐”。布罗施得意地说道,他把价钱砍到九十五克朗,因为“军官和其眷属可打五折!”这一趟出游省下的钱还不只这些,因为这次出游将使他离开博岑,从而可以不必参加为军官、士官、退伍老兵办的多场嘉年华舞会,可让薪水微薄的他少花一些钱。要在军中闯出一番事业,必得有团长资历,而布罗施能掌管这个著名的团和为其军中资历镀金的驻地,得归功于他的人脉,但他显然错过了取得他所谓维也纳之“肥缺”的机会。[57]

在哈布斯堡军队四处找钱或省钱以维持生计时,哈布斯堡帝国巍巍颤颤走在灭亡边缘。一八六七年折中方案的经济、军事条款,每十年得重订,而一九〇七年的重订争辩比以往更为激烈。这些条款已与男性普选权这个令人忧心的问题牢牢挂钩,无法分割。为使老迈的帝国更有活力,皇帝已同意让奥地利、匈牙利境内的成年男子都享有投票权,但只有奥地利这一边落实这道法令。匈牙利人向来不屑维也纳所发出令其困扰的指示,这一次亦不例外,仍只让其百分之七的人口享有选举权,摆明不把他们的人民和君主放在眼里。直到迟迟未有动作的皇帝终于扬言要用武力(而非只是下命令)在匈牙利落实男性普选权时,马扎尔人才在一九〇七年重订折中方案,让这一体制得以再走十年。马扎尔人要能继续主宰匈牙利,有赖于使该王国内的斯拉夫人、罗马尼亚人,在其现有体制下——占匈牙利人口五成五的匈牙利人占去议会席位(四百零五个)的九成八——不敢妄动。就连厚脸皮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这时都觉得这一中世纪的安排让其在国际上颜面挂不住。牛津大学学者塞顿-华森(R. W. Seton-Watson)一九〇八年出版的《匈牙利的民族问题》(Racial Problems in Hungary)一书,详述布达佩斯对外莱塔尼亚境内非匈牙利裔人民的种种不当对待,在国际上引发轩然大波,令弗朗茨·约瑟夫大为不快。为挽回颜面,说服匈牙利议员照奥地利人已做的(和奥地利人所希望匈牙利照做的)行事,皇帝破天荒于一九〇八年秋将其皇廷搬到布达佩斯,以就近督导选举改革的落实。

七十八岁的皇帝兼国王从伊舍(Ischl)坐了十小时颠簸的火车来到布达佩斯,欲解决男性选举权的问题,结果吃了闭门羹。马扎尔人靠选举舞弊保住其独大地位,匈牙利的“自由党人”认为没理由改变现状,即使皇帝兼国王下令亦然。于是,一九〇八年匈牙利的选举权“改革”成了这副模样:占人口超过四分之一的文盲,只有十分之一有投票权(其他十分之九则无权投票);高中毕业生(全以马扎尔语受教育者),每次投票可领两张选票;大学毕业生和有钱纳税人可投三次票。投票也非秘密不公开,但选票得公开示众,以使“投票人不至于在秘密投票的掩护下违反自己的承诺”。有了这些规定在手,说马扎尔语的乡绅和有专门知识的专业人员,将可以几乎毫无阻碍地永葆其在匈牙利的支配地位,无视较弱势之匈牙利人、斯拉夫人、罗马尼亚人的心声。[58]

简而言之,匈牙利人要把哈布斯堡帝国拖到悬崖之外。在识字率、自由化、民族意识都日益高涨的时代,这个帝国唯一的指望是逐渐放松“支配性民族”的控制权。奥地利人愿意,匈牙利人不愿意。他们不给予男性普选权,甚至以延展折中方案为人质,勒索到较低的税率,从而使奥地利人负担六成四的“共同”税,匈牙利人只负担三成四。对匈牙利人享有特权深恶痛绝的奥地利纳税人,愈来愈认清自己在替匈牙利的建设出钱。在匈牙利境内征集的部队,高达四分之一由奥地利纳税人在养。原来一直由奥地利境内Skoda厂制造的火炮,从此将改在匈牙利迪欧斯捷尔(Diosgyör)的新厂制造。

一战爆发的前几年,匈牙利人对联合君主国一直是口惠而实不至。一九〇三至一九〇五年担任首相的国民自由党(National Liberals)党魁伊斯特万·蒂萨(István Tisza),一九一〇年将这老政党改头换面,将其改名为国民劳动党(National Party of Work),一九一〇年再当首相。蒂萨表面上支持折中方案,但对于维也纳欲加强奥匈合并的程度,乃至欲使奥、匈公平分摊合并成本的举动,一律抵制。[59]意大利时事评论家把弗朗茨·约瑟夫打趣称作“匈牙利皇帝”,倒也颇有道理,影射这个君主国的大权实际掌握在布达佩斯手上。[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