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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森塔尔示意格林菲尔德过来,然后带他出了新闻编辑部,进了三层的走廊,之后进了接待室旁边那两间小屋的一间。房间没有窗户,只比忏悔室宽一点,天花板很高,里面有几把小椅子和一张小得像棋桌那样的桌子。这两间房有时归下属编辑使用,往往是在他们会见那些准备不充分的求职者时使用的;有时记者们采访那些怒气冲冲的不期而至的来访者时也会用到,来访者反映的事实是令人怀疑的,不适于发表;或者职员中没有个人办公室的,想谈机密事时也使用这个房间。罗森塔尔等格林菲尔德进来后关上门,两个人坐下来后,罗森塔尔便把情况如实地告诉格林菲尔德,格林菲尔德听了后几乎要哭起来。
格林菲尔德回想起他的预感,他原来就担心这事可能不会实现。即使有预感,他还是很震惊。他想,要是事先赖斯顿更清楚、更明确地反对威克辞职,那该多好,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办公室大错就可以避免了。格林菲尔德自言自语,“如果赖斯顿暗示一下乔治·鲍尔”,他格林菲尔德得到提醒,就会拒绝去华盛顿了。格林菲尔德并没有主动要求分社社长这个职位,在加入《纽约时报》时就给他许诺过一个重要的职位,但没有明确说明,他也并不多么渴望回华盛顿,要是他知道赖斯顿坚决反对,他肯定是不会去的。但赖斯顿并不明确,纽约总部也许不想真正了解赖斯顿在这个问题上的真实想法,想绕过去——但现在遭到了迎头撞击后,难以回避了,而且在纽约总部也没面子可挽回了。从罗森塔尔脸上的表情,格林菲尔德看得出,他沮丧到了极点,格林菲尔德本人也窘迫不已。
“阿贝,”最后格林菲尔德说,“帮帮我吧。”
罗森塔尔点点头。
“阿贝,再不要让我留在这个地方了。”
罗森塔尔很理解。于是,格林菲尔德当场就辞职了。
格林菲尔德回办公室取东西。当时接近下午5点,是工作日中最忙的时候——屋里挤满了记者、编辑、办事员,另外一些职员刚在咖啡厅喝了杯咖啡休息了片刻,此时正走回办公桌,或在外面执行任务刚刚急匆匆地赶回来。
一个记者看到格林菲尔德穿上外套,就喊道:“嗨,吉姆,你真的要去华盛顿吗?”
格林菲尔德转过身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是真的,”他答道,声音很轻,“直到几分钟之前。但华盛顿有阻力,我也得离开了。我不会回来了……”
这位记者感觉到格林菲尔德的焦虑,没有再用更多的问题留他,他和格林菲尔德握握手,目送他离去。此后消息马上传遍了新闻编辑部。一个记者想打电话给华盛顿分社的同事了解更多情况,但两地之间的线路太忙了。随后,一个文字编辑带来了确凿的报告——是的,他说,千真万确,格林菲尔德刚刚辞职,赖斯顿让苏兹贝格改了主意,赖斯顿、威克和弗兰克尔此前都在大楼里露过面,大概都把辞呈准备好了。
几个小时之内,这事就上了傍晚的电台和电视新闻:
据美国广播公司新闻发自华盛顿的报道:今天在政界有传闻,负责公共信息的前副国务卿詹姆斯·格林菲尔德将被任命为《纽约时报》华盛顿分社社长……但是据《纽约时报》主编克利夫顿·丹尼尔,今天,格林菲尔德已辞去他担任的《纽约时报》城市版主编助理一职。丹尼尔否认这一变动在《纽约时报》华盛顿分社被酝酿过……目前无法采访到格林菲尔德……
罗森塔尔坐在桌旁,两眼盯着报纸却根本没看。他很清楚新闻编辑部里记者们围坐在桌前在谈论什么。这时一个记者走进来,大声说:“嗨,知不知道最新消息?华盛顿那帮小家伙接管了WQXR电台!”众人一听大笑起来。罗森塔尔听不见这些笑话和评论,但从那几个几年前他一来当编辑就开始反对他的记者口中,他预料到了他们最坏的评论。现在毫无疑问他们会重复他们过去的指责——他冲得太凶、太急,现在他遭报应了。罗森塔尔坐在那里,他感到心如刀绞,也感到受嘲弄的心头之火要爆发了——与卡特利奇和丹尼尔不同,他们现在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罗森塔尔无处可去,只好回编辑部坐在办公桌旁,面对几百个工作人员。他感到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宽大的灰色法庭上,同时被几个陪审员审判,交叉询问,质疑,推测和指责。他有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潮水突然倒流,一切失去了平衡,地盘不保,《纽约时报》编辑部也瓦解了,自己的目标破灭了,罗森塔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如果卡特利奇已失去对苏兹贝格的影响力,如果赖斯顿现在是这位业主最值得依赖的顾问,那么丹尼尔和罗森塔尔会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接班的梯队将会由纽约转向华盛顿,从丹尼尔、罗森塔尔转向威克、弗兰克尔或赖斯顿的其他追随者们。丹尼尔将不会接替卡特利奇,罗森塔尔将可能永远不会成为主编。由于罗森塔尔不能跟苏兹贝格说起这些,他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毫无疑问,卡特利奇和丹尼尔也是同样地困惑。罗森塔尔不想起身去他的衣柜取大衣,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要经过记者们的办公桌前且很可能要面对他们的目光,说不上其中有谁问他一个问题,让他显示出自己的实际感受。罗森塔尔不像丹尼尔和卡特利奇会掩饰自己的想法,他是外露的、异乎寻常地诚实的人——他高兴时,满面红光;难过时,脸部会失望地表现出犹豫不决或发泄自己的情绪。现在他感到失望、内疚——他的朋友格林菲尔德成了这个乱摊子的替罪羊,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有所补偿。他想晚上找格林菲尔德谈谈。罗森塔尔最亲密的朋友阿瑟·盖尔布正在加勒比海度假,新闻编辑部里便没有人是能帮助他的或他想去求助的。其他编辑走的走,没走的正准备走,只有牛栏编辑们似乎心事重重地忙于编那份报纸——1968年2月9日星期五,共96版,刊载所有适于刊载的新闻,第117期,总第40193期……售价10美分……《56名海军陆战队队员丧命越南北方激战战场》……《结束战争是敌军自我激励的目标》……《肯尼迪断言美国必输无疑》……罗森塔尔翻阅着办公桌上关于地方报道的电讯稿,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他能想象出卡特利奇和丹尼尔也是这样的。《纽约时报》的大型印刷机正在印出另一版,没有他们,也一直在滚动,好像轮船在夜间航行时,即便高级船员在睡觉时照样走一样——“我们三个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处于同样惶惑之中,”罗森塔尔想,“我们处于一种可悲的状况,就像过去的希伯来人。我们正在服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