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7/21页)

“别担心,”公鸡麦克尼斯说,“那不过是凯斯。捅我的日本人叫‘山狮’,战后审判这杂种,我做证来着。”

不过,他们喝酒。他们喝,他们喝,无论喝多少,都不能让自己醉过去。退役时,部队的江湖骗子对他们和他们家人说不要谈论战俘营,还说谈也无益。本来不是什么英雄传奇。不是澳军、日军对垒的科科达战役,不是德国鲁尔河谷上空的四引擎兰卡斯特轰炸机。不是德国“提尔皮茨号”战舰,不是关押危险战俘的科尔迪兹要塞,不是英国和轴心国争夺的托布鲁克。那是什么?“是给黄种人当牛做马。”在“希望与锚”酒吧集会上,大马哈鱼费伊这么说。

“真不是什么吹牛的事儿。”羊头莫顿说。

伙计们不知怎么了,全怪兮兮的。有的消失了。罗尼·欧文娶了一个意大利女人,她告诉羊头莫顿的太太萨莉,说结婚两年她才知道他先前当过兵。就这样。

“布洛克贝克好多年对战俘营一字不提,后来,有一天晚上,”吉米·比奇洛说,“他拿着一把短枪走到烤箱那儿,把它打了个稀巴烂。看着像奶酪刨丝器的背面。然后他又什么也不说了。”也就这样了。

“可怜的老伙计蜥蜴布兰库西。”羊头莫顿说。他的故事太让人伤心,没人想再提起。在不同战俘营间辗转,在驶往日本的地狱船上,他随身带着妻子的铅笔速写;在长崎三菱船厂,他当牛做马,在原子弹爆炸中,船厂消失了,而他居然活着,他还保留着它。他把它带到山里安全地带,经过像劈柴一样漂着填满河道的死人,还有奔逃的活人,皮肤脱落成海草似的长飘带;他跌跌撞撞经过炭化的人像,人像或走着,或骑着车,或跑着;他经过在燃着蓝火焰、下着黑雨的喧嚣地狱中受煎熬的日本人,跟他记得的战俘一样,他们临死前喊妈妈。在这样的行程中,他始终想看见兔子亨德里克斯所画的梅西,在早晨,在叙利亚一个小村里,村子散发着人类处于困境的气味。

他尽力要把她想象成世界上独有的造物,跟他眼前所见天壤之别,那么,只要她在,他就不会死,不会疯,只要她在,世界就是好的。在搭乘一架美国运输机去马尼拉的途中,他把画着速写的明信片给美国海军看,他们一致认为他运气很好。他坐上开往墨尔本的船,途经弗里曼特尔时下船,在那儿给家里打电话。

“这是戴维和梅西家,”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我是戴维。”

蜥蜴布兰库西把电话挂了。他乘坐的船喷着蒸汽驶出弗里曼特尔,在船上的第一晚,有人看见他无声无息从船侧翻过去,再没被找到过。

啤酒,猛然间对他们而言像燃油。他们喝酒,想使自己对火一样感觉跟正常人不喝酒时感觉一样,战前他们不喝,现在他们喝是想跟那时感觉一样。那个晚上,他们觉得自己强劲有力,毫发无伤,还没被毁掉,对所有发生的事,他们大笑不已。当他们笑着说战争根本不算什么时,每个死人都在他们心里活着,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微细到点点滴滴,就那样在体内震荡跳跃,那么猛烈,他们得马上再喝一杯——为了让这种感觉慢下来。

那个晚上,蜥蜴布兰库西在他们心里活着,小瓦特·库尼在他们心里活着,澳洲小龙虾布罗斯、杰克·彩虹、小不点儿米德尔顿在他们心里活着,那么多死去的人。羊头莫顿说,他有时甚至宽容地想起公鸡麦克尼斯,那个拆烂污的下贱杂种该死了才对。伽利波利·凡·凯斯勒来时穿着一条粗纺羊毛的旧裤子,裤边磨损得好像裤子是从稻草人手里买的,他提起土人伽迪纳,吉米·比奇洛开始唱——

“每一天,在每个方面,都在变得好那么一点儿。”

那天晚上,他们在“希望与锚”的壁炉周围站着,炉火把屁股烤得太热,这又迫促他们再喝一杯。一九四八年,也可能是一九四七年。不管哪一年,那都不太像夜晚,在屋里待着真好,暖洋洋的。退伍后他们还没聚齐过。吉米·比奇洛不怎么说话。他回来后发现婚姻生活跟他参军离开前完全两样,也可以说他跟参军离开前的那个他完全两样了。

“我在尽量往好的做。”他在聚会上说。

孩子。他有四个孩子,被称作家庭型男人。他不是。他是一个有四个孩子的男人。关于土人伽迪纳,没人再多说什么,只有伽利波利·凡·凯斯勒说:“尼基塔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