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8/21页)

“是啊,”羊头莫顿说,“该死的尼基塔瑞斯鱼店。他老说起,是不?”

5

吉米·比奇洛什么也没说。他在努力,这是关键,是这样吧?但他不讲话。他希望成为一个音乐人,具有重要性的人,有价值的人,但没做到。他是锡器厂的仓库管理员。他喜爱的多人爵士伴舞乐队不时兴了。时下流行打击乐和现代爵士乐,在他听来,它们不是音乐,是假装从交通拥堵也能创造出音乐的强噪声。你不能随之舞蹈,不能随之堕入爱河,吉米想。这不是阿尔·鲍里。这不是本尼·古德曼。这不是杜克乐队。这是音乐的终结。对像吉米·比奇洛这样的人来说,这是希望的终结。虽然还没解散,但多人爵士伴舞乐队大都不景气。

很多他坚信的东西正向海洋出发,在消失,永远找不到了。他原以为他正回归到它们中来。那些他指望自己能成为的,那些他指望能实现他生命的,现在一文不值。他对生活不再有归属感,生活在停止运作,那些合乎正轨的——工作、家庭——好像在分崩离析。他想使他和妻子的关系正常化,他想使他和生活的关系正常化,他想使他和打击乐、摇摆舞的关系正常化,可是都完了。他愿意把事情正常化,他想,但这不可能。

但并不是因此他们才离开酒吧,走上伊丽莎白街,走向尼基塔瑞斯鱼店,去把错的纠正过来。他们离开是因为快半夜了,酒吧关门的时间早过了,他们喝醉了,被赶出来了,他们没有别的更好的事做。

那些霍巴特春夜的一个夜晚,冷冰冰的,雪密集地落在山上,带着一股强力,港口奔涌着泡沫,雨夹雪在抽打、抓挠窗户和锡皮屋顶,像被锁在屋外的酒疯子。

他们步伐坚定沉重,走在伊丽莎白大街上,跟随大步流星走在最前边穿一条破裤子的伽利波利·凡·凯斯勒,向尼基塔瑞斯鱼店走去。你就是朝街上发射迫击炮弹也打不着谁。鱼店不像他们在战俘营想象的那样:满处是人、蒸汽、食物煎炸的味道,土人的女朋友坐得笔直,在等他们走进来,做他们必须做的事。不,根本不是这样。

“门像修女的口头禅一样严丝合缝。”到了鱼店门口,羊头莫顿说。

尼基塔瑞斯鱼店关着——门上锁了,店内一片死寂,灯全灭了,只剩下照亮店前长水箱的灯。鱼在玻璃后面来回游。几条扁头鱼,一条刺鱼,两条银鲹,一个皮夹克。除了盯着水箱的他们,被夜色舔得油光水滑的街上空无一人。

“嗯……不能说它们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快活。”羊头莫顿说,“也许在战俘营,我们也不是任何时候看着都不快活。”吉米·比奇洛说。

他们散开站着,手插进口袋,缩起肩膀避寒,交替两腿跳着,像在等午夜列车到达,或者说等它离开。

“没有什么人比一帮醉鬼还没用,连女人都能干点儿什么。”伽利波利·凡·凯斯勒说。

吉米·比奇洛觉得除了别人看得见的外在表象,他的心里空空如也。他觉得发生感情很难。他希望有感情,但那不是希望有就有的。他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手掌上转弄。他抬头看鱼店窗户。窗户由大块的平板玻璃组成一体,每块上面都漂亮地漆着“尼基塔瑞斯鱼店”的字样,醒目花哨。他把手扬起,直到身后,然后,猝不及防地使出浑身力气,把石头向窗户砸去。

他们听到玻璃裂开。不是一下子全裂开,而是像时间,一条长长的裂缝慢慢张开,带着一声叹息。吉米·比奇洛笑了,像有什么人把他的嘴从两个嘴角那儿割开了。

然后,他们都在扔石头,窗户破了,碎块掉了,他们进了鱼店。伽利波利·凡·凯斯勒具有一个果农的天赋,凑合用手里有的就能办成事,他抓起炸薯条用的煎锅,用它把鱼舀出来。虽然有几次意外,他们还是把鱼全装进两只涮拖把的圆桶,沿着街道下坡走回码头,一路上小心不让水泼出来。

涨潮居然从那么远的海上一直深入到港口里来,几只捕小龙虾和蔻塔鱼的船在长浪中摇摆,听得见港湾外的海域刮着令人痛苦的腥风。站在宪法码头靠海的边沿,羊头莫顿把头伸进一只桶里吼道:

“你他妈自由了!”

把桶翻一个底朝天。

鱼落入水中。

6

第二天晚上,在“希望与锚”,这件事被兴致勃勃地传讲,但越来越强烈的羞耻感也在围困他们。最后,吉米·比奇洛说他们得去见尼基塔瑞斯,赔他窗户钱。天还早,店里亮着灯。窗户已经换好,但还没漆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