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选集(第10/28页)

在隔离的森林里

我知道我已醒来时仍然睡着。我活得精疲力竭的古老身体告诉我,时间还早得很……我模糊地感觉到发烧。我不知为何重压于自己……

我半醒半睡地停滞在一种清醒的、沉重的无形麻木中。在一个仅仅是梦影的梦里。我的注意力在两个世界之间漂浮,两眼茫茫地望着海天深处,它们互相融合,彼此渗透,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

一股阴影将化作灰烬的死灭的意愿吹过我的清醒部分。温暖的沉闷甘露从未知的苍穹滴落。一种巨大而迟钝的焦虑从我的灵魂滤过,不知不觉地改变着我,就像微风改变了树顶形成的线条。

在我这暖和而慵懒的凹室里,快要破晓的天空还只是呈现出一片朦胧的光晕。我被一阵寂静的混乱搅得不知所措……为什么天一定要亮呢?……知道天会亮是一种重负,就好像我不得不做点什么天才会亮。

慢慢地,仿佛在恍惚中,我冷静下来,然后变得麻木。我在空中徘徊,未醒来也未睡着,发现自己被另一种现实吞没,不知出现在何处……

这新的现实——一个奇怪的森林——出现在我面前,却并没有抹去我这温暖凹室的现实。我被两种共同存在的现实深深吸引住,它们就像两股融合在一起的气流。

这震颤而透明的风景显然同属于两种现实!……

这个用她的目光和我一起给他者的森林披上外衣的女子是谁?为什么我要停止自问?……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想去知道……

这朦胧的凹室是一块黑玻璃,我透过它清醒地看风景……我早已熟悉这风景,并且和这不认识的女子一起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透过她的非现实漫步于一种不同的现实。在内心深处,我能感觉到这些我熟悉的树木、花草和迷径,还有在那漫步的、在我视线下——这种视线因身处凹室的意识而变得模糊——古老而清晰可见的我,已有许多个世纪。

有时,在那远远看见并感觉到自己的森林里,微风吹散薄雾,那雾就是黑暗而清晰的景象,取景于我在现实中所处在的凹室,弥漫在那几件家具、几条窗帘和夜的昏沉中。接着,风停了,这另一个世界的风景又恢复到完整而独特的自身风景中去……

其他时候,这间小屋不过是另一片土地的地平线上浮现的一团灰雾……有时,这个摸得着的凹室便是另一片土地上被我们踩在脚下的地面……

我做着梦,失去自我,在我和那个女子那里都是如此……我被一团精疲力竭的黑色火焰焚烧……我被一种带着巨大消极渴望的虚假生活禁锢……

哦,被玷污的幸福!站在十字路口的永恒的踟蹰!……我做着梦,在我的意识背后,某个人和我一起在做梦……或许我只是不存在的那个人的梦……

窗外的黎明是那么遥远!而森林距离我的另一双眼睛是那么近!

远离那片森林时,我几乎将它遗忘,而拥有它时,我却又怀念它,漫步在森林里,我黯然落泪,对它心驰神往……

那些树!那些花!那些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小径!……

有时候,我们手挽手走在香柏和紫荆树下,谁也不去思索生活。我们的身体是丝丝缕缕的芳香,我们的生命是涓涓流泉的回响。我们手挽着手,眼睛想知道,变得感性和生活在爱欲的幻觉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的花园里,各种鲜花争奇斗艳:褶边玫瑰、白里透黄的百合、不露猩红便难以辨别的罂粟、花坛青翠边缘的紫罗兰、娇柔的勿忘我、无香的山茶花……在深深的草丛上方,孤独的向日葵凝神观望着我们。

我们的灵魂是纯粹的视觉,轻抚苔藓看得见的凉意,在经过棕榈树时,凭着直觉我们依稀感觉到另一片土地……想到这里,泪水涌上我们的眼睛,因为在这里,我们即使快乐时也不快乐……

生长了几百年的多节老橡树,将我们绊倒在它枯死的粗根上……悬铃树死寂地矗立在那里……穿过附近的树木,我们可以看见,在远处的格子葡萄架上,静静地挂着一串串深黑的葡萄……

生活的梦想在我们的面前展翅飞翔,我们带着同样超然的微笑,彼此会心一笑。我们互不相望,只凭着两臂相交去感受彼此的存在,心中保持着默契。

我们的生命没有内在维度。我们是外在的,相异的。我们不再认识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梦的旅途后,我们又回归到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