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选集(第12/28页)

啊,那些花,在那与我相伴过的那些花!我们的眼睛认得并叫得出名字的花……我们用灵魂采集到花香——我们不是从花里,而是从花名的旋律中采集到花香……那些花,它们被逐一念出的花名是充满芬芳的铿锵乐队……那些树,它们的青翠欲滴给树名带来阴凉……那些果子,它们的名字是牙齿咬进果肉的灵魂……那些影子是快乐往昔的废墟……空地,敞亮的空地是风景的灿烂笑容,笑过后是呵欠……五彩斑斓的时光啊!……花一样的时时刻刻,树一样的分分秒秒,凝滞在空间的时间,在空间死去的时间,覆盖它们的是鲜花、花香和花名的芬芳!……

梦中的疯狂,在隔离的静默中!……

我们的生命是生命的全部……我们的爱情是爱情的芬芳……我们活在不存在的时光里,完全被自己装满……这都因为我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明白,我们并不真实……

我们没有个性,没有自我,完全属于异类……我们是在自我意识中烟消云散的风景……正如在现实和幻觉中存在两种风景,我们也是朦朦胧胧的两个人,彼此都不敢肯定自己真的是不是对方,或者飘忽不定的对方是否真的有生命……

当我们突然从池塘的淤滞中走出来,觉得有种想哭的感觉……在那里,风景的眼睛池水涟涟,完全静止不动,充满着对存在的无尽厌倦,对不得不成为现实或虚幻中的什么的厌倦——那些池塘是这厌倦的故土,厌倦的声音在那些池塘的无声流亡中响起……尽管我们继续前行,漫不经心,毫无欲求,我们似乎仍在池塘边缘流连徘徊,我们如此投入地留在那里,被象征化,入了神……

多么新鲜愉快的惊诧,那里什么人也没有!甚至漫步在那里的我们也不在那里……因为我们什么人也不是。我们根本就什么也不是……我们没有生命可供死神掳去。我们太过纤细脆弱,风都能将我们吹倒。时间的流动爱抚我们,就像微风拂过棕榈树顶。

我们不属于任何时代,没有任何目标。对我们而言,万事万物的终极目标仍停滞在“缺失”天堂的门口。为了感受我们对他们的感觉,周围的灵魂完全归于沉寂:从树枝的木质灵魂到四处延伸的树叶的灵魂,从鲜花的妙曼灵魂到累累硕果的灵魂……,这样,让我们结束自己的生活,我们各自致力于结束它,以致从未注意到我们只是一个人,我们彼此互为对方的一个幻觉,我们——作为一个独立的自我——内心除了自我的回声,什么也没有……

一只苍蝇嗡嗡叫着,踟蹰而渺小……

我的意识中出现一些声音,微弱而零零散散,但确确实实存在,声音传遍我意识中的房间,告诉我天已破晓……我的房间?如果我独自一人呆在这里,那是我和谁的房间?我不知道。一切混合起来,只剩下转瞬即逝的现实,我的犹豫深陷其中,我的自我意识被鸦片催眠……

晨曦来临,仿佛从时光苍白无力的巅峰垂落……

我的爱,梦的余烬在生活的火炉里燃尽消散……

让我们放弃辜负我们的虚幻希望,放弃令人厌倦的爱,放弃过于放纵却无法得到满足的生活,甚至放弃死亡,因为它所带来的东西超过我们的需要,却达不到我们的期望。

啊,蒙上面纱的人,让我们甚至放弃沉闷,它已将自己耗尽,再也无法将一切焦虑纳入其中。

让我们不要流泪,不要憎恨,不要渴望……

啊,缄默的灵魂伴侣,让我们用一块亚麻细布来覆盖我们不完美的、僵死的轮廓……

占有的湖(一)

我把“占有”视作一个荒谬的湖——大而浅,十分阴郁。湖水因肮脏而显得很深。

死亡?但死亡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完全死了吗?我对生活一无所知。我活下去了吗?我继续活着。

做梦?但做梦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活在梦中吗?是的,活在梦中。我们只是梦见我们的梦吗?我们死去。但死亡是生活的一部分。

生活像我们的影子追随我们。当只剩下影子时,影子才会消失。只有当我们对生活缴械投降时,生活才不再追随我们。

在梦里,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我们并不存在。在现实中,我们不能做梦。

“占有”意味着什么?我们不知道。那怎么可能去占有?你会说,我们不知道生活是什么,可我们活着……但我们真的活着吗?活着却不知道什么是生活——这也算是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