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伯纳黛特的前世今生 Part 02 Bernadette Past and Present(第10/13页)

那就来清点一下我这个玩具箱里的东西好啦:羞愧、愤怒、嫉妒、幼稚、自责、自怜。

多年以前,建筑师协会给了我很大的荣誉。现在还举行了什么20×20×20的比赛,《艺坛》有个记者还想跟我谈什么文章的事。你知道吗,这些事情反而让我感觉更糟糕。这些简直就是给弱者的鼓励奖,因为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无法面对失败的艺术家。

就在昨晚,我起夜去方便。半梦半醒的没什么意识,脑海里一片空白。然而突然间就像数据重载一样想起来了:伯纳黛特·福克斯——20英里屋被毁——我活该——我是个废物。失败就像头怪兽,用尖利的牙齿紧紧地咬住我,还不停地甩来甩去。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20英里屋的事,我完全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那个老东西?谁在乎啊?这是我的伪装,我要坚持下去。

一开始流产的时候,艾尔吉很关心我,总是积极地鼓励我。

“都是我的错。”我会说。

“不是的,伯纳黛特,”他会说,“不是你的错。”

“我活该。”我会说。

“没人活该遭受这样的事情。”

“我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毁掉。”我会说。

“求求你别这么说,伯纳黛特,不是这样的。”

“我是个怪物,”我会说,“你怎么可能爱我呢?”

“因为我了解你。”

艾尔吉不了解的是,我在用他这些话来疗愈比流产更深的悲痛,那是我不愿承认的悲痛:对20英里屋的悲痛。艾尔吉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更加剧了我那旋涡般深不见底的羞愧,面对我生命中最优秀、最高尚的男人,我竟然如此癫狂,如此不诚实。

艾尔吉唯一可以指摘的一点是,他的为人处世竟然显得生活是如此简单:爱什么就做什么。他爱做的事就是工作、陪伴家人和读总统传记。

是的,我也垂头丧气地去找了心理医生。我找的是西雅图最好的一个医生。不过也就去了三次,就把这个倒霉鬼给弄得束手无策了。他为没帮到我而感到很抱歉。“对不起了,”他说,“但是这里的心理医生不太好。”

刚来西雅图的时候,我买了个房子。这个房子很特别,过去是个女子学校,建筑条例上的限制超级多,要进行改建,就需要哈利·胡迪尼变魔术的那种心灵手巧。当然啦,也正是这一点吸引了我。我当时是真的想为自己、艾尔吉和总是怀在肚子里的孩子创造一个家,也借此从20英里屋的创伤中恢复。然后呢,我坐在马桶上,上身弯成一个大写的“C”,往下一看,内裤上全是血。然后我又变成躲在艾尔吉怀里哭个不停的可怜女人。

终于顺利保住胎之后,女儿的心脏又发育得不完全,必须要进行一系列的重建手术。特别是那个时候医学还不如现在发达,她的生存概率很小很小。在出生的那一刻,这个不安分地扭动着的蓝色孔雀鱼一样的小东西就被迅速送往手术室,我连碰都没能碰一下。

五个小时后,护士来了,给我打了止奶针。手术失败了。我们的孩子身体不够强壮,没法再做手术。

伤心欲绝的情况不过如此:在儿童医院的停车场,我坐在车里,所有的车窗都关得死死的。我还穿着病号服,双腿之间还有十几英寸长的护垫,肩膀上披着艾尔吉的皮大衣。艾尔吉站在外面,漆黑一片。车窗上全是雾。他想让我出来。我肾上腺素飙升,我扭曲地拷问着一切。我没有任何思想、任何感情。我心中翻腾着非常可怕的东西,上帝一定知道,他必须让我的孩子活下来,不然我心中这股汹涌的恶流会奔涌而出,全宇宙都要遭殃。

上午十点,我听到有人敲窗户。“我们可以去看她了。”艾尔吉说。于是我终于看见了比伊。她在保温箱里睡得好熟啊。小小的一只,浑身有点发蓝,戴着个小黄帽子,小毯子平平整整地盖在她身上。她身上连着线和管子,一点儿空地都没了。她身边堆了十三个监控器,每一个都连在她的身上。“你女儿,”护士说,“受了大苦了。”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比伊是与众不同的,她是神托付给我的孩子。你见过小克利须那神的海报吧,所谓的“巴拉克利须那”——毗湿奴的转世,既是创造者,又是破坏者。这个跳舞的小孩子,胖胖的,很开心,浑身都是蓝色的。比伊就是那个样子,既是创造者,又是破坏者。当时,这一切不言自明。

“她不会死的,”我对护士们说,仿佛她们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她是巴拉克利须那。”这个名字就这样上了她的出生证。艾尔吉也顺从了我的意思,只因为他知道一个小时后,心理咨询顾问就要过来见我们,安慰我们失去孩子的悲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