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第32/34页)

夏天的工作结束。倒下的白杨——遍地是纠缠在一起的断枝,野草从中冒出来,又高又绿,成了另一片植物区——倒下的白杨树被锯成木条,在后院堆着。木条堆边草长得很高,树干粗壮得无法锯开,当时倒在哪里现在就还在哪里,不过迅速老化,俨然一堆残骸,这意味着荒芜的湿草甸向草坪腹地推进。那片草坪经过了修剪,但白杨树倒落的地方没再复原,取而代之的是杂草和沼泽。我小屋前的草地也修剪了,菜园同样打理过了。

在我小屋中看不到这个菜园,它被一面墙遮住了。半边棚舍之后便是那扇厚重的带铁链锁的门。门歪了,但皮通摸索出了关上它的技巧,他的后继者却一无所知,以蛮力开关它,终于使它只能永远大敞:皮通的花园和他秘密劳动的场所随之暴露在外。

我走进去瞧,吃了一惊,墙的这一边是迥然不同的空间,是如此开阔、温暖,阳光照下来,墙边的果树树龄不小。而墙的那一边,我那一边却总是潮湿的、笼罩在阴影中,只有夏日里的野草在贫瘠的土壤中生长。从我小屋看到的是这堵墙的北面。墙内一派地中海风光:宏伟庭院中一个别出心裁的带围墙的园子,有小径、苗圃、菜地和正经果园。皮通只能维持园子一小片的运转,但他遵循它的形式、设计和尊严。如今,在他菜园的欣欣向荣之后,他的后继者们只拾掇出了一小块地。

庄园生活的一个轮回已经结束。也许有一天会开始新的轮回。但是短时间内或者几年之内,这需要很多双手来劳作,宏伟的带围墙的园子回到了朴素的规模,成了一个小菜圃。

草坪尽头宽大的白门——曾经是皮通的门——安全起见锁上了。自打河边的土地没设置什么保护措施,几乎对外敞开,这里吸引来了一群群流浪汉,一股无所事事的新潮流席卷了英国西南部的空地,为了安全,一大堆迅速变干发棕的枯枝堵在了这门口。

我对庄园面貌的解读已经由让人悲伤不已的衰败转而变为世事变迁。虽然非我所愿,现在庄园的联系改变了。我在很多地方看到皮通的手——在“庇护所”,在他(和我一起花几个下午)收集的用来做肥料(现在不需要了)的巨大落叶堆里;在敞开的花棚门边,在园子再也关不上的厚重的门上。然而我也知道,初到庄园时让我快乐的事情其实可能让前人伤心;正如现在让我难过的却是让老菲利普斯先生高兴的事,他穿着西装拄着拐棍,欢快地在荒芜的庭院和小菜圃间散步。

我对皮通的回忆,他留下的那些劳作的印记,就像对一个死去的人的回忆,他再也不会对这些工作做任何改动了。然而他还和我们在一起,仍住在布雷隔壁那栋农舍中。正是因为那座小屋——他因工作被分配住在那里——他被迫离开。这座小屋升值了,因为它结实、大小合宜、年代够久远也够美观。它价值几千乃至上万英镑,比布雷的父亲当初买下的价格涨了百倍。而且庄园需要这笔钱。

但是,皮通不相信这个说法。一个周六早晨,我在索尔兹伯里遇见了他。他一副彻头彻尾的乡绅打扮:西装、衬衫、皮鞋和帽子,这一套考究的行头应该花了不少钱。皮通的索尔兹伯里帽!那么时髦,那么优雅,他跟人打招呼时脱帽的样子那么绅士!如今这种效仿已不新鲜,已是惯常,也许在皮通脑海里它和风度已经没有关系了。

抬起帽子后露出的脸和这动作不相称:脸上还是先前急迫而愤怒地敲我门时的那副表情。我们是在某条购物街上偶然碰面的,离皮通买衣服的那家店不远,橱窗还能看到皮通的同款衣服。我们的这次见面仿佛唤醒了他所有扭曲的情绪,他无从排解的情绪。

他说他被告知,庄园要卖掉他的房子。但他不信。谁想买布雷隔壁的房子?这是一座农舍,是安置打工者比方说园丁的,没人来打理它。当年那个圣诞节我去他家,他暗示自己还有外快,这会儿他的言下之意是,这栋住了二十五年的房子要是换作另一种房子,他会区别对待,好好打理。似乎又在暗示我真正的房子在别处。然而他不想离开这座房子,虽然庄园这儿的工作已经停了好几个月,但他没正经另找工作。这让人觉得,他感到要是不另找工作,他也许就不需要另找工作了。

他困惑无助,迷失了方向。他好像证实了菲利普斯太太的说法。她一直在找皮通被解雇的原因,好让大家更容易接受。她一口咬定,说是因为近一年来皮通行事古怪,最终被落寞的工作打败——装模作样地工作,其实游手好闲——他在野外“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