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第30/34页)

我在找皮通。说来也奇,下午一点他通常会出现在草坪尽头的白门那儿。虽然他动作持重,但这点偶尔让他看上去像在和自己玩。

上午收工前四五分钟的样子,他会出现在我小屋前的草坪上。他会去棚屋里做点事:放好工具,换回正式的衣服(如果有需要),为了沿着公用路走回家的那一小段距离;锁好棚屋,然后根据手表的时间调整好步伐,开始向大门口走。有时他会从菜园的草坪进去,穿过花园围墙上的一扇旧木门(非常精致,却被它自己的重量压得变了形)。夏日里,他有时从果园穿过茂密的绿篱,从灌木丛中像只猫一样干净地走出来。

今早他从绿篱中走出来。他上周才在这里的杂草丛中修出夏日的第一条小路,一道从这儿过去,一道从那儿过来。他没有穿雨衣雨靴,没有穿外套,而是比较正式的打扮,上身穿一件乡村风格的衬衫,系羊毛领带。他没必要换衣服。他在花棚里的活用不了多少时间。他走向大门时步子缓慢,双臂晃动。这不是他早晨九点推开大门的步态,不是他工作时的步态,而是一天收工后的不紧不慢,因为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从他现在的步伐中看不出一天常规劳作的结束;在午饭前的例行程序中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焦虑,看不出他是菲利普斯太太半小时前告诉我的新闻的当事人。

两点,他回来了。他打开那扇隔开了紫杉小径和开放的庄园草坪的门,出门后把门锁上了。他的步子虽然不紧不慢,但看上去是一副又要开始工作的样子。

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菲利普斯太太要么听错了,要么错把一个念头当成了决定,也许这事就只是提了提。皮通那么平静,我觉得他应该比菲利普斯太太更了解情况。

我去丘陵上散步,途经杰克的农舍到达山冈,巨石阵尽收眼底。一个半小时后我回到庄园,听到菲利普斯先生大喊“弗雷德!”。他冲着后花园里的皮通喊。没有回应。这很正常。五点,皮通做收工的例行工作:锁上花棚,慢慢走向前门,一天的劳作结束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九点,他没有出现在大门口。直到十点都没出现。快到十一点时,我看到了他。他急迫地敲我的厨房门,这是我唯一用的门,正对着废弃的玻璃温室。厚重的木框玻璃罩靠着花园高墙摞成一堆,荨麻在玻璃前前后后长得繁盛,墙那边远些的地方,靠近河边柳树林,是那棵高大的白杨和其他两棵长出嫩芽的残株。

当我在他家称赞他的音响设备时,他表现出荒谬的骄傲;他假装在赚外快时的虚荣;在那个喝粉红香槟的早晨,他笨拙地弯腰站在茂密的绿篱前,等着我走向他,当时他的冲动、瞪大的双眼和翕动的鼻翼——这一切,这荒谬、虚荣和冲动都摆在他脸上。但这会儿他脸上不是香槟带来的惊喜,而是困惑与怒不可遏,一种让他措手不及、把他逼疯的愤怒。

他说:“你听说了?你听说了?”

他没有系领带。衬衫仍是昨天那件。周日他很少不打领带,只有在夏天午饭前,冰激凌车响着铃经过,我们都过去买冰激凌时他才会那样。

他需要有个人来见证并分担他的盛怒,他无法独自承受。但是他没有语言天分,一向没有。所有的情绪都涌到他脸上——像那次喝了香槟,不过这次是扭曲的、强烈得多的情绪——也表现在他唐突的动作上。

我开了房门让他进来。但他好像意识到没有什么可说的,就立在门口。突然他转身疾步离去——好似突然想起要做什么——走向我的小屋和紫杉篱间的小路,小路一边是“护林人木屋”,一边是靠着花园墙的半边棚舍,那儿是我储藏煤、木材等东西的地方。这半边棚舍往后一点是菜园围墙上的大门。我曾经在那个被忽略的角落用割草机割草,因而十分了解那块土地:填了锯末,杂草丛生。

这是皮通的门。每晚都要用链子锁好,钥匙在皮通手上。大门和庄园一样老,有个厚重的木框,坚实的木板在下半部,垂直的铁条在上半部。因为自身的厚重,它有点歪了,皮通每次开门都要稍微提起它。他一天要握着铁条那部分提起四五次甚至六次,它们比其他生锈、粗糙、干燥的铁条更光滑、颜色更深。

皮通快速走到这扇门处。这是他的门,通向他的领地。他急急穿过草地,走到“农舍”那边的花棚。在褪色的绿门边有一株藤蔓老玫瑰,皮通每年都修剪;它一年只开几朵粉色的花,但是都很大,像卷心菜一样。皮通随身带着花棚的钥匙。钥匙拿链子拴着挂在他腰带的环上。他推开绿门。棚子里黑漆漆的。他忘了拿花园门的钥匙。他让花棚的门开着,穿过草坪——那一片仍留有三棵倒下的山毛榉的影子,鬼影一般——来到开阔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