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灰堆(第18/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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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困意,身体无法动弹。
轻微的耳鸣袭来,只能静静等待这白噪音消失。天已经不是纯黑,而是黑中泛青,一丝光从地平线的角落漏进来,再过一会儿,便会渐趋绸蓝色,微云片片,光明即将到来。你怕是又开始做梦了,将我的手攥得紧紧的,据说越近早晨,梦越长,所梦之事越像是自导自演的电影,因为快要醒来了,身知是梦,便肆无忌惮。
此时,凌晨四点三十二分。
有时你醒过来,还记得那梦,便会讲给我听,总说得十分简略,如又梦见某某,又去了哪里,见了谁。似乎你总是梦见过去的事情,梦境里都不曾对现实做过更改。唯梦见 Z 的时候,情况不一样。前几天,你梦见同 Z 一起在江边走路,Z 站在堤岸上,忽然向江中走去,你怎么呼喊,他也不回头,你的嗓子都喊哑了,双脚迈不动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水中。你醒过来,眼角带泪,说这梦是如何像真实。我安慰你,这是一个典型的忧虑梦境,你只是在担心 Z。
Z 究竟去了哪里呢?你问我。
不知道。我回答。
他还活着吧。
活着吧。我说。
三年前,我们搬离露水街,在附近一个更好的小区里找到了住处,那是一间有院子的两室一厅,院子里有前任房客留下来的一棵海棠,因疏于照料,长了一树毛虫,你爱惜花木,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摘干净,可那棵树没过几日还是死了,死前倒是开了好几朵赤红的花,一向唯物的你站在这棵树前,长叹一声“不祥之兆”。
Z 和洛山说这算是乔迁之喜,特意赶来庆贺,四人在啤酒屋里喝啤酒,各自说着近况。Z 自上次离职之后,一直闲晃,跑去天台山的寺庙里出了家,不多时又还俗,靠着以前的积蓄,在几个城市之间来回穿梭,去了内蒙古、新疆和西藏,偶尔打一些零工,维持生计,最近才回到北京,又特意来了一趟 H 城探望我们。
他出现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绿色帆布外套,趿一双黑色拖鞋,背一个薄薄扁扁的书包,头发好几个月没有剃,如杂乱蓬草,人瘦弱又矮小,缩得巴掌大一团,像是远行归来的流浪汉。他一直不肯用手机里的地图导航,每到一城就在报刊亭买一份当地地图,习惯不变,我们把地址简讯发给他,还有些担心他会找不到,到了傍晚,听到非常轻而肯定的三声叩门声,你在书房里整理照片,抬头对我说,这叩门声一听就是 Z,兴冲冲去开门,果然见 Z 倚着门站着,手里拎了一瓶杨梅酒。
那晚我们都喝得有些多。洛山新近与女朋友分手,正在苦闷,不过他刚拿到新公司的 offer,又将手中前公司的股票全部出手,在 H 城的城郊买了一座大房,除了感情不顺,一切欣欣向荣,他看起来要正式在 H 城扎根,但他却是三人中最为焦虑的。你们聊起了新的相机、小型无人机和新音箱,技术的革新终究令人兴奋,美好的事物催生了欲望,洛山激情澎湃,你也喝红了脸应和,而 Z 却罕见地一言不发。
你曾经叹息,Z 是你们三人之中最聪明的那一个,到头来他却过得最糟糕。我问你,怎么样叫作聪明?“Z 十几岁的时候就在技术圈出名了,真正的少年天才。他去参加技术会议,别人都叫他 Z 大神,争着和他握手,我和洛山靠边站。”你回答,“但是他一直游离在这些趋势之外。他是故意的,按部就班的人生对他来说太容易了,因而铁了心要过得跟我们不一样,他决心离开我们的那日,把我和洛山叫去一起吃了一顿饭,他说他要辞职了。洛山问他,要去哪里。Z 说,哪里能知道呢,但他绝不在这条路上走了。他很少喝酒,就算喝,也就是少少一点,但那天他大醉了,洛山也喝醉了,我先送洛山,再送 Z,快到时,Z 清醒了一些,我们坐在树下的一个长凳上吹风散酒,Z 对我说,‘我多么羡慕你’,我问他,羡慕我什么呢。Z 说,羡慕你像块石头。我当时哈哈大笑,不知他是夸我还是笑话我,第二日他辞职,一个月后离开了 H 城,之后一直处于漂浮无定的状态,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就立刻从工作里抽身而去,去弄他的新玩意儿,一段时间之后又再次离开。”
我和 Z 相识得也还算早,那时候听说办公室新来一位实习生,程序员转行,年纪比我还大几岁,那就是 Z 了。Z 生有一双圆而厚的嘴唇、小而细长的眼睛,偶尔看过来,眼神黑漆漆的,看不到底,不苟言笑,这便很引人注目。我抑制不住好奇心,和 Z 说上话,其实他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难交往。
“在互联网行业比我们这行挣得多,也比我们这行有趣得多啊。”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