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美子之足(第7/10页)
富美子的左脚与右脚,居然如此相似,哪儿有姐妹俩的脚会如此相似、如此漂亮的?姐妹俩是会以彼此不同的姿态来比美的。我为了宣扬她的美,用了许许多多的文字,但最后还必须加上一句,那就是刚才形容为姐妹的她的两只脚的肤色,无论形状如何规整,皮肤的色泽不好脚就不可能这么漂亮。想来富美子一定会以自己脚的美丽为骄傲吧。每逢入浴之时,就像做脸部美容一样,也要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脚吧。总之,肤色靠的是每一年的不懈的研磨保养,这样才能保持其润泽与光亮,恰似象牙那么洁白和滑溜。不,说句老实话,即使象牙也没有富美子的肌肤那么具有神秘的色彩。只有在象牙中流通上女性温暖的血液,或许才会出现与此接近的、神圣而又润泽的不可思议的色泽。富美子的脚,并不是一色的白皙,脚踵周边和脚指甲上都渗透着蔷薇色,有一条淡红色的边缘线。看到这一切,我就想起了夏天的饮料草莓牛奶,用白色的牛奶冲淡草莓汁——这样的色彩正在富美子的脚部曲线上流通。或许是我的臆测,她为了炫耀如此美丽的脚,才出人意料地轻易接受了这么不舒适的姿势。
我对于异性脚的心情——只要看到美女的脚部,马上就会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憧憬之情,犹如崇拜神另一半的不可思议的心理作用——这种作用,从小隐藏在我的心底,虽然还是个孩子,也知道那是一种病态的感情,尽量不让他人知道。然而,能感到这种疯狂心理作用的人并不只是我一个,这世上渴仰异性之足的拜物教徒,可以被称为Foot-Fetichist[1]的人,除我之外还有无数人,我是最近从书本上得知这一事实的,所以暗地里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同伴。可是,我很快就发现这塚越的隐居先生就是我的同伴。他跟我不同,不会去阅读那些新的心理学书籍,当然也不懂Foot-Fetichist的惯用语,或许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世上有那么多自己的同伴,只像我孩提时代相信的一样,认为只有自己才是那可恶的习性的崇拜者。尤其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有所不知的是,以潇洒的江户哥儿自居的隐居先生,内心暗藏着近代的病态神经,本身就是一个时代的错误。“像我这等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病呀?”隐居先生一定会皱起眉头,担心一旦让他人知晓,那会多么不好意思。如果我没有同样的毛病,不用同样怀疑的眼光去观察他的话,隐居先生或许永远不会暴露出心中的秘密的吧。一开始我就从老人的举止中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动作,他会不时偷偷窥视富美子的脚,那模样和眼神都令人感到奇怪。
“对不起,这双脚的形状实在漂亮,我每天在学校里看惯了模特,却从未看到过这么完美漂亮的脚部。”
我这么说,是故意挑逗隐居先生,于是,他一下子红了脸,眼睛照例发出了可怕的光亮,浮现出想要隐匿的羞怯的苦笑。我积极地向他说明女性脚部的曲线在她们的肉体美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因素,崇拜美丽的脚是普通的人之常情。隐居先生这才放下心来,开始一点点地露出尾巴来。
“哎呀,隐居先生,刚才我虽然表示反对,不过,您要她采取这种姿势,的确也有道理。采用这样的姿势,可以完全表现出她脚部的美丽,您可再也别说自己不懂得作画了。”
“不,谢谢!宇之先生这么说我很高兴。说起来西方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日本的女人从前都以脚美为骄傲的。所以你看呀,旧幕府时代的艺伎,为了让他人看到脚,大冬天也不穿布袜子,说那样才显得俊俏,能取悦于客人。可如今的艺伎出场都穿上了短布袜子,和以前完全不同。这是因为她们现在的脚很脏,所以想脱也脱不了。富美子的脚很美,我坚决主张她任何时间都别穿短布袜。”
隐居先生说着,洋洋得意地扬起下颏,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宇之先生能够明白我的心情,我就无话可说了。画画不好也没啥关系,如果觉得麻烦,别的地方不画也行,请只要把脚部仔细画好。”
隐居先生最后得意忘形地如是说。普通人一般理所当然地只要求画脸部,隐居先生却要求只画脚部。他与我具有同样的毛病,只消那一句话就毋庸置疑了。
以后,我几乎每天去隐居先生的家,即便在学校里,富美子之足也始终在眼前闪现,简直无法好好干事。可是,一旦跑到隐居先生的家里也无法集中精力做好他委托的工作,画作只是随心所欲地应付一下,大多数的时间都和隐居先生一起凝视着富美子的脚轮流发出赞叹之声。十分了解隐居先生病态癖好的富美子,承担了无聊的模特工作,虽然有时会露出讨厌的神色,不过,大部分的时间,她还是在默默地听我俩的谈话。所谓的模特,其实并不是专为了给别人画的模特,而是疯狂的老人和青年的四只眼睛紧盯不放、出神发呆的视线——本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视线——的目标,是为了被人崇拜的模特。富美子的立场可以说是相当奇妙了,如此看来,一双天生美丽的脚,却带来了莫名其妙的麻烦。对普通的妇女而言,这种傻乎乎的工作准会推辞谢绝的,而聪明伶俐的富美子却佯装不知,甘愿当老人的玩具。说是个玩具,其实只是让人看看脚加以崇拜,对方就会高兴得晕晕乎乎不明方向。换个角度说,世上哪有如此容易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