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者的悲哀(第9/20页)
“……哎,你给我醒醒。不知是哪儿发来的,你有一封电报。好像你有一个朋友去世了。”
“哼。”章三郎冷冷地应道。他从父亲手上接过电报。比起朋友死讯带来的惊讶,他对于父亲任意拆开自己电报的不礼貌举动更为生气,这种事情今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段时间,寄给自己的信件,父亲总是会先行拆开,检查其内容。
“这到底是谁呀?能发电报来通知你,你们之间的关系也够亲密的。”
“什么关系亲密呀。”
章三郎的心情又变得恶劣起来,没好气地对父亲说。
“若不是关系好,怎么人家死了还给你发电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你也不知道,瞧你这说话的腔调。”
父亲莫名地生起气来,马上变成针锋相对的辩驳语调。“……对人家的问话,从来也不好好地回答。”他嘀嘀咕咕地悻然走下楼去。
“铃木,今日九时,亡故。”
手持电报,章三郎一时陷入了沉思。铃木的死对他而言,既不意外,也不觉得悲伤。只是想起自己与铃木这个同学的那点交情,从他的死中发现了何为奇妙命运的捉弄。
铃木是茨城县一个富农的儿子,在眼下的学生中,他是少有的头脑清晰、品行方正、珍视友情的好青年,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没有人像铃木那样德高望重受人尊重和爱戴的。在大学预科时,学习文科的章三郎没有与法学科的铃木深交的机会,可是进入大学那年的秋末,有一天,章三郎在为五元钱的会费犯愁,当天下午六点之前,他必须搞到那五元钱,否则将无法参加在伊予纹料理店召开的中学同学会。虽然在伊予纹那种高级料理店开中学的同学会有点过于奢侈,但是,章三郎作为值班干事是多次力排众议的首倡者。
“以往我们只收取一元的会费,只能吃点寿司和便当,太寒酸了。这一次叫上艺伎,好好乐一乐如何?五元钱的会费,也算不了什么吧。”
章三郎洋洋得意地鼓噪。许多同学都面露难色,但会员中也有七八个狂妄的想着玩乐的富家子弟、家境殷实的商店二掌柜帮腔,助长他的气势。
“说得对呀。收一两元的会费,怎么能办成像样的同学会啊?要是有人交不起五元的会费,那就光由我们交得起的参加,搞个七八人的有志者恳亲会。会场就由章三郎选定,龟清呀、深川亭什么的都行,就挑一个喜欢的地方吧。”
大伙儿有趣地嚷嚷着。可是,无论是赞同还是反对章三郎提议的同学,都不知道其实他是拿不出五元钱的穷书生。
“那我们就定下谷的伊予纹吧。柳桥那边我不太了解,可下谷一带,那可是我们大学生的势力范围啊。”
章太郎以一副老玩客的口吻,忽悠那些会员。于是,同学会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同学会敲定以后,章三郎这才明白自己根本交不起那五元钱的会费,话说得漂亮,可自己从未去过伊予纹那样的高级料理店。他经过暗暗盘算决定,要是开会当天能够筹到会费最好,要是弄不到钱,就干脆装病休息。于是,那一天的傍晚,他在本乡大街上,幸运地遇上了铃木。
“间室君,有段时间不见了。”总是身穿学生制服、戴着帽子的铃木从大学正门口出来,见到章三郎,莞尔一笑。回想起来,从那时候起,他的身影已经显得单薄了。
两人朝三丁目电车站方向,在人行道上边聊边走。章三郎还在犹豫着是否要提出向铃木借钱的事,眼看来到十字路口,铃木要挥手道别的时候,章三郎红着脸说:“铃木君,真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我五元钱?”自己与铃木并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但居然能厚着脸皮唐突地提出借钱,想到这儿,他自感惭愧。
“是嘛,我这儿正好有五元钱,不过……”
心善的铃木,似乎不好意思拒绝对方,表情苦涩地说。章三郎心想:完了!
“钱可以借你,不过,下周五之前请一定要还给我。我也要急用的。”
“别担心,下周五之前一定还给你。”
“那你得保证一定要还我,否则我会很为难的。”铃木把一张五元钞票交给章三郎,再三叮嘱他要按时归还。
“谢谢。下周我一定抽空给你送去。今天也是急用,没时间去奔跑。……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着,他就朝上野的广小路方向大步走去。
“总算借到了五元钱。下周五之前我还得了吗?最好不要发生与他绝交的事情。……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坏毛病啊。”
一借到钱,章三郎就这样想。自己为什么会因一时的虚荣,假装有钱,又去问根本无法归还的人借钱?为什么会对铃木提出请借钱给我的要求呢?那时,我为什么就不能再克制一下自己呢?——与其说他是在对自己的行为表示后悔,莫如说是在憎恨自己性格中固有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