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者的悲哀(第10/20页)
一般说来,感到后悔,理应伴随着改过,可是,这位章三郎虽然谴责自己的行为,却没有改正的决心。他太了解自己了,尽管希望改正,却是无法改过的,那是秉性使然。倘若再一次碰上这样的选择机会,他依然会同样主张到伊予纹料理店去,照样会骗铃木借钱给自己的。若是真的有悔过之意,他应该不花掉借来的钱,不参加伊予纹的同学会,明天就把钱还给铃木。然而,章三郎怎么也不想那么做。
“给铃木还钱,到下周五之前还有时间。那段时间里总会有办法的。实在还不了,顶多也是一两个月面子上难堪而已,反正最终总会不了了之的。最糟糕的结局无非就是与之绝交。”想到这儿,他一下子来了胆气,愧疚感一扫而光,径直跑到了伊予纹。喝得醉醺醺的,还叫来艺伎助兴,兴致越来越高。他不禁在心中嘀咕:“看来借这五元钱是对的。”
“自己欺骗了同学,用骗得他人的钱去玩乐,为什么还会觉得那么有趣?一到下周五,我的欺诈行为就会暴露,为什么自己就毫不担心呢?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毫无道德观念的人了吧。我岂止是一个意志的薄弱者,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道德麻痹的疯子。”
章三郎自己也对精神的病态感到惊讶,不得不相信自己确实是一个狂人。
周五之前,章三郎还到铃木的宿舍去玩过一两次,但从周三开始,他就销声匿迹了。星期五一整天,他龟缩在八丁堀二楼的房间里,那天以后的一段日子里,非但不去上学,连本乡的大街上都不敢去晃荡。铃木给他寄来两三次明信片,上面写着:“务请归还之前约定的东西。”他连回信也不给。他既没有还钱的诚意,也没有还钱的能力,还找不到敷衍的理由。最终,不知道铃木是丧失了对他的信任,还是完全断念,自然而然地放弃了追究。
章三郎一方面对自己的背信弃义感到绝望,另一方面对铃木的道德观却深信不疑。“铃木绝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会恨我一辈子的小人,他也不会因受到欺骗而愤慨,在朋友圈里散布我坏话的那种性情浅薄的人。”——章三郎按照自己的意愿,解释着铃木的人格,同时也祈祷自己的丑事能在糊里糊涂之中消失。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进展。由于章三郎没有按约定还钱给铃木,使他十分狼狈。铃木对两三个与章三郎熟悉的同学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拜托他们间接催促还钱。第一高等学校预科寄宿时代与章三郎同寝室的法学科的S、工科的O、政治科的N,凡是听说这件事的人,全都对他心生鄙视、厌恶之情。
“哼,这家伙连你都这样欺骗呀。难怪最近连人影都看不见。原来那家伙又在故伎重演。”政治学科的N惊得呆若木鸡。
“我这儿,他从去年就不来了。……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来,拉着我去洲崎和吉原到处转悠,可是每次结账的时候,他一次也没付过钱,全都推给我。他还从我这儿借过十五元,说是明天就还,然后就像幽灵那样消失了。实际上,我是上了那浑蛋的当!”工科的O做出一副滑稽相,嘲笑自己的愚蠢。
“你们也真是有趣,间室干那种事,你们居然都不吭声。我们应该冲到他家去,严肃地跟他谈谈。你们几个不好意思出面,那由我代你们去。”法学科的S难以忍受地说道。
“我看还是算了吧。要是他真有钱,也不至于这样骗人了。因为他家里实在太穷,我并没有去过,听说他住在八丁堀的大杂院里。我们又何必冲到那么可怜的地方去呢?”N不快地皱着眉说。其实,他对章三郎的老毛病一清二楚,只是不予计较,直到现在还在与之交往。
“实不相瞒,我因为实在觉得窝心,还真跑到他家去找过呢。”O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去年冬天吧……我对东京是不大熟悉的,也是第一次到平民区那种十分杂乱拥挤的居住点去。转了好几天背街小巷,非常难找。据附近邻居说,‘这个大杂院里上大学的只有间室家的儿子’,他们告诉我怎么走,我才找到。一看啊,就像你所说的,那个家真是又脏又乱,完全是个霉变的贫民窟,哪里还有找他理论的勇气?加上他当时已有十天不在家,他上了年纪的父亲正在到处打听儿子的下落呢。结果,反而是我觉得十分怜悯,落荒而逃。他还成天夸口说自己终年出入艺伎院,真亏他说得出口。”
“那肯定是一派胡言。别说玩艺伎了,估计他连一天的零花钱也没有。……不过,间室那个人倒也并不傻,要是不干那些丑事就好了。其实,他也是个奇妙的人,我也曾拐弯抹角地忠告过他,可是,每次与他见面,他总是说话风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最后我会可怜他,还是与他交往。或许间室能若无其事地跑来找的,就是我这个地方了。人么,如果太过善良,就会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N带有几分辩解的意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