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者的悲哀(第18/20页)
“章三郎,求你救救我们。你不是我俩的孩子吗?在这个大千世界,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救我们了。请你好好可怜我们,回心转意,好好孝敬我们。”
他俩时断时续的鼻息犹如因世道生活艰难的痛苦喘息,听上去就像是父母向自己的苦苦哀求声。对于如此哀伤的人,我为什么还要感到讨厌,表现得如此冷酷呢?对于如此悲惨的双亲,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反感呢?……想到这里,章三郎的情绪异常激动起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恶人,我才是一个违背良心的负心汉!是被上天和神灵所唾弃的人。父亲、母亲,请原谅我。”他不由得双手合掌。
“哥哥,你是不是又来偷料酒了?”以为已经睡着的病人阿富,不知何时睁大了眼睛,她那水晶般明亮的眼睛,紧盯着章三郎。
“已经藏起来了,你在那儿找也白搭。叫你别喝,哥哥为啥偏不听呢?……我家的厨房里,每天晚上有黑头大老鼠出现,可不能掉以轻心地随便放东西。”
病人无力地以微弱的声音讥讽道。她的咽喉深处像是有痰卡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章三郎胆怯地站在原地,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他紧盯着妹妹那毫无表情的明亮眼睛,长时间忍受着的厌恶之情,突然爆发了。
“幼稚的小把戏,猖狂些什么!”他凶狠地踩着地板,声调低沉地喋喋不休,“你算个啥?一个连站也站不起来的病人,嘴巴还不消停,胡说八道。看你可怜,乖乖闭上你的嘴!你还能神气活现到什么地步呀?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老实点去一边待着吧!反正像你这种病人……”说到这儿,因接着想说的话过于残酷,章三郎自己也吃了一惊,就含含糊糊地说,“别人的事情哪要你操心,用心管好你自己吧,那就算完成你的使命了,笨蛋!”
病人一言不发。在深夜闷热、阴森的房间里,她毫无表情的双眼依然久久地、冰冷地凝视着章三郎。她的眼睛似乎在说:“哥哥,你犹豫着未说出口的话我全知道,你不就想说,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
五
当时,有性受虐狂倾向的章三郎遇上了一个对自己的任何要求都言听计从的妓女,为了能去她那儿,他想尽办法筹措嫖资。不出三天一定上蛎壳町的暗娼窟一次。他用上课费、教材费等名目,把从日本桥亲戚处借来的学费全花在妓女身上不说,甚至又开始欺骗好不容易恢复友谊的朋友们,连从他们那儿借来的书籍也被他卖掉,用作去水天宫背巷那女人处的嫖资。巨大的恐惧和巨大的欢乐交替笼罩着他,他浑然不觉地坠入了谵妄的深渊。
连续三四天夜不归宿,在家时,一般也在一两点钟才回到八丁堀的章三郎,拖着疲惫和酩酊的软绵绵的躯体,砰砰砰地敲打防雨门,叫醒父母亲。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你那样乱敲门,会惊到阿富的。……你这种家伙不把我们当家长,我们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随你滚到哪儿去。不许你再踏进这个家门!”
听到父亲在家中生气的怒吼声,章三郎更加用力地砸门。连续踢砸了几分钟后,既气恼又无奈的父亲还是打开了房门。
“你这个混账东西!让你随便滚到哪儿去,为啥还不走?”打开门的瞬间,父亲冷不防推了章三郎前胸一把,再朝着他的太阳穴嘭地打了一记,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孩子他爸,差不多就算了,人家隔壁邻居还要睡觉呢。……章三郎,你也别傻站着,快给你父亲认个错吧!”
母亲惊慌失措地叫着,为两人调解。
“你这个畜生!还这样老站着不动吗?”父亲连续在儿子脑袋上拍打了几下,他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声音奇怪地颤抖。
即便如此,章三郎仍不道歉,顽强地伸长脖子直挺挺地站着,死命地扯住狂怒的父亲的手臂,直到母亲勉强把他拉进屋里。受了连夜可憎的刺激,章三郎的脑袋早已昏昏沉沉,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对他而言,父亲的打骂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而又舒畅的快感。
六月末的一天,连绵的淫雨终于停了,出现了一个难得的晴天。四五天之前开始,妹妹的病情变得相当险恶,她叫住了七点要去上班的父亲。“爸爸,你今天哪儿都别去,我觉得太寂寞了。爸爸,陪陪我,好吗?”
她的声音比平时还来得悲伤和娇气,再也没有咒骂哥哥时的劲头,回复到七八岁小孩那样的愚笨。每天晚上,她都不愿一个人睡,总要抱着父亲枯瘦的胳膊,好像相信只要父亲在她身边她就不会死去一样。
“孩子她爸,阿富都说寂寞了,你就休息一天,陪陪她吧。”
“那好吧,我就休息一天,在家陪你。”父亲语气柔和,又解下了刚刚系上的围裙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