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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框眼镜里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那就去农协路边新开的那家意大利餐馆吧,我请客。”
这个人会请客?惠介打死也不相信。他心想,佐野不是不能喝酒的吗?以前,惠介曾经和佐野、诚子姐的丈夫雅也三人一起在外面喝过酒。结账的时候,佐野从公文包里取出计算器,把餐费(不算酒钱)平均除以三,然后就只付了这部分钱。
本来,不能喝酒的人认为AA制不合理,这种心情可以理解(所以惠介打算自己多掏一些,而混得春风得意的雅也貌似也会说“我来请客吧”)。虽然可以理解,但佐野这做法实在是说不过去。而且,他因为不能喝酒就点了一大堆菜,自己拼命吃,那些菜有一大半都是他干掉的……
“来我家坐坐吧,喝杯茶也好……”
佐野大概也知道惠介没有兴致,但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对面,脸上挂着微笑,像一尊石佛似的。
“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佐野把眼镜向上推了一下,环视大棚,然后嘿嘿笑道,“真不好意思啊,让你这个住在东京的人回来干这些活儿。本来嘛,我和刚子住在这里,按说应该是我们夫妻俩来做的。”
“没有啦,我只是随便帮帮忙。”
“嗯……你只是现在暂时打理吧?”
佐野的眼睫毛很黑。他的眼神似乎在说:反正你也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吧?——这种讽刺之意,惠介在邻居农家的目光和话语中时时都能感觉到。
反正不久就要回东京去的。
反正不会做很久的。
惠介无言以对,因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听说,几年前有一对年轻夫妻来到这里,说要从事农家经营。附近的人议论纷纷:“我一开始还很热心地教他们,不过没用,他们一点儿都不遵守规矩,又不加入农协,又不参加妇女协会的活动,甚至连村议员选举活动都不去支持。”“就是呀,明明对农业一窍不通,却非要搞什么‘无农药栽培’。这可害苦大家啦。到时田里长虫子、有病虫害就麻烦了。看来,能继承农业的,还得是咱当地人,是咱自家的儿子才行。”
后来,听说那夫妻俩是“坚持不到三年,就夹着尾巴逃跑了”。与其说是“逃跑”,不如说是“被赶跑”更加确切吧。
佐野翻着眼珠,透过眼镜片看着惠介的脸色。
“你不打算务农吧?”
“嗯……这个嘛……”
惠介支支吾吾。佐野见状便连连点头说道:
“当然咯,毕竟在东京做设计师做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一直在这边帮忙呢。”
按眼下的情况来看,确实是不可能一直在这边帮忙。
“不过……”惠介刚要开口,佐野却以压制对方之势抢过话头:
“我现在说这话,你可别生气呀——我当然也是希望老丈人身体健康的——我是说,这次,难道只有我考虑过万一有事怎么办吗?”
“万一有事?”
佐野竖起食指说道:
“得先考虑一下遗产税的问题啦。”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是信用社的广告词。惠介心想:嗯,可能确实“只有你”考虑过吧。虽然自己和姐姐们的脑海里都曾闪过“父亲临终”的念头,但关于遗产税的事应该谁都没有考虑过。
“把土地卖掉,然后母亲和你们几姐弟分掉这笔钱,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这样的话,得交多少税呢……”
佐野摆出一副想起鬼故事一般的恐惧表情,搓着两只胳膊,然后又装出偶然想到的语气,滔滔不绝地说起他那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对了,让刚子当农业继承人应该比较妥当吧。她毕竟是家中的长女,而且又住在这里。这样的话,就不用麻烦你跑来跑去啦。”
继承农地时,如果有农业继承人的话,就可以缓交遗产税。
“刚子姐不打算务农吧?”
毕竟只是“缓交”,而减免的条件是要持续二十年务农。如果中途停止的话,就要交税。
佐野摆摆手说道:
“没事没事,只要随便翻翻土,随便撒点儿种子上去就行,比如说种几棵柿子树什么的。如今这世道,真要经营农业也只能亏损。”
据他所说,按农地处理的话,缴纳固定资产税时会“划算得多”。
现在,东京郊外也仍然有些农田,但其中很多已经没在正儿八经地耕种了。那些农田,肯定就是为了享受优惠税收政策而保留的吧。
在东京出生的美月觉得,乡下的地都是一样的。其实并非如此。惠介父母家的地,除了后面的梨树林外,其他都属于“市区农用地”——和只能用于耕种的纯粹的“农地”不同,它们还可以用来建公寓、出租给企业。
住在这里的这三个月以来,惠介渐渐了解了这方面的情况。对于交税,附近的农家们远比惠介更熟悉,更敏感。即便农家经营收入不多,但怎么说也是“土地”资产的所有者。每天都能听到大家在讨论“卖掉山林供孙子上音乐学院”之类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