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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几人带家属一起在外聚餐时(原来曾经也有过这种时候),佐野总是自告奋勇当组织人,最后结账时精打细算到分毫不差,然后按人头摊派费用——对他家两个正能吃的儿子和当时还是婴儿的银河都一视同仁。美月当时愤然说道:“怎么能这么算呢?”
“大辉更适合一点儿吧。他特爱吃番茄。”
刚子姐似乎梦想着让大辉放下吉他,扛起锄头。
“慢着,慢着。”惠介在刚子姐面前摆摆手,想让她先冷静一下。
“刚子姐,你知道现在父亲的大棚里变成什么样了吗?”
“当然知道。比你更清楚呢。”
“现在已经没种番茄了,全都种了草莓哦。”
“……这我知道。我还拿了些他们不要的回去打成草莓酱了呢。”
惠介心想:唉,本以为刚子姐家住附近,应该比较了解情况,谁知道她竟然漠不关心。现在说要守护房子和土地,而当初悦子伯母说想招个上门女婿,给她提亲时,她却飞也似的逃跑,然后和公司里的同事佐野结婚了。看来,她比我更自私吧。
“今年的草莓打算怎么办呢?明年呢?母株圃场呢?要是大辉适合的话,早点儿让他过来吧。你打算让他高中辍学,来干这个吗?或者,让佐野上班时抽空过来帮忙?”
见刚子姐似乎想说什么,惠介又补上一句:“没有报酬,他肯来?”于是,刚子姐就噘起嘴,没有再吭声。惠介在争论中让刚子姐闭嘴,这可能还是头一回。
“我只是想着怎么处理眼下这些草莓,从来没打算过要关掉工作室回来继承家业什么的。”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到底打算怎么办,其实惠介自己也不清楚。
答应了刚子姐提出的“姐弟四人一起商量”的要求之后,惠介自己回到了病房。父亲好像还在睡梦中。
父亲头朝着这边,头顶的头发变得稀疏了很多。之前,父亲的头发虽然白发很多,但却很茂密。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惠介相信自己遗传了不会谢顶的体质,而且还经常向别人吹嘘。
此时看着父亲稀疏的头发,惠介自己也变得担心起来,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头顶。确实,最近两三年经常掉头发。也许是因为靠自己独力经营的精神压力太大,从而导致发根毛囊受损吧——我也是,父亲也是。
看见父亲睡得正香,惠介着实放下心来。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向父亲开口。而且,拜刚子姐所赐,他原来没有意识到的关于继承、关于土地的麻烦事现在也浮现出来了。
农家真是够麻烦的。
为了不吵醒父亲,他压低嗓门说道:
“父亲,我是惠介呀。”
双人病房里,另一张床仍然空着。惠介心想反正没人听见,于是就向睡着的父亲说起牢骚话来:
“务农真的很辛苦,自己不试一下的话是不会明白的。以前我说过一些冒犯的话,对不起啦。”
读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很多亲戚在家聚会时,有人说了一句:“惠介也得趁早学做些农活咯。”惠介当场回了一句:
“我才不做这个呢,一点儿都不好玩。”
不知道父亲听了这话是怎样的表情——惠介当时害怕得不敢抬头看。
后来,惠介宣布说要考美术学院时,说了这么一句:“我想做能充分实现自己价值的工作。”醉醺醺的父亲大发雷霆地朝他怒吼,但因为口齿不清,听不清在吼些什么。惠介也记不清当时是自己趁父亲喝醉时宣布的,还是父亲听他宣布这事之后才喝醉的……
看着父亲那已经隐约呈现出“地中海”形状的头顶,惠介又道歉似的说了一句:
“其实没有一样工作是轻松的。正因为不轻松,所以才叫工作呀。”
说出这么感慨的话来,连惠介自己也觉得怪难为情的,一个人在病房里红了脸。
“今天先这样吧,下次再来。见你一面就回去。”
惠介把身体挤进窗边墙壁和病床之间的狭窄缝隙里,想看看父亲的睡脸。
——父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似乎并不是刚刚睡醒,也没有睡眼惺忪之态。连瘫痪的左边的眼睛也忽闪了一下。右边的眼睛则像往常一样炯炯有神,把惠介的面孔一下映入眼里。
父亲歪曲的嘴唇边发出了老猫呻吟似的声音:
“哟——”
哎呀,刚才说的话都被他听到了!只见父亲能活动的那半边嘴唇微微翘起。惠介心想:莫非是脑梗塞后遗症的抽搐?不,应该是在微笑吧。只不过很少看见他笑,不太敢肯定。
“我是在开玩笑,开玩笑啦。”惠介想走到病床另一边,但身体却卡在墙壁和病床之间,迈不开步子,“我只是想,多说些鼓励的话,这样你可能恢复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