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八 · 姑 妄 听 之 四(第18/38页)

金人入梦:汉明帝梦见一个金人从西方而来,头顶白光,飞绕庭殿。大臣释梦说金人就是佛。于是汉朝遣使往天竺国访佛。事见《四十二章经》。

香积:指佛国、佛寺。

祗园:祗园精舍,是古印度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又叫佛陀)当年传法的另一重要场所。这里指佛寺。

枵(xiāo)腹:空着肚子。

谠论:正直的言论。

译文

袁枚《新齐谐》记载阴司公布吕留良的罪过是“声讨佛教太激烈”,这肯定不是事实。吕留良的罪过,在于明朝灭亡之后,既不能像伯夷、叔齐不吃新王朝的粮食,饿死在首阳山;又不能隐姓埋名,逃避人世之外,像真山民那样。他自己和众多童生一起参加了清朝的科举考试,做了秀才;他儿子吕葆中还高中进士,以第二名进入翰林院。他们父子早就享受了新王朝的名位俸禄,决不能把自己仍然看成是旧王朝的遗民。他们怎么能肆意写作诽谤清朝的书,迷惑煽动老百姓?借口忠于明朝来攻击清朝,动摇不定进退无准,这是最狡猾最反复无常的表现。考察一下他平生的作为,实际上与钱谦益相同。死后在阴间还逃脱不了惩处,必然是因为这个缘故。至于他讲理学、斥责佛学,却是因为他既然要推尊程朱一派的理学,就不得不批驳陆九渊、王守仁的学派为禅学;既然斥责禅学,自然不得不牵连着批驳整个佛学。其实批驳佛学并不是他的本意,也不是他真正的罪过。自从佛教传入中国以来,批驳佛教的很多,批驳佛教过于激烈的也很多,以此作为吕留良的罪过,恐怕他反而有了辩解的理由。

也曾经听五台山和尚明玉说:批驳佛教的主张,宋代儒学家很深刻而韩愈却很肤浅,宋代儒学家很精辟而韩愈很粗疏,然而剃了头发披着僧衣做和尚的人,怕的是韩愈而不是宋代儒学家,恨的是韩愈而不是宋代儒学家。因为韩愈斥责的是佛教信徒们给寺院和和尚施舍供养,这是针对广大普通民众而说的;宋代儒学家批驳的是有关明心见性的佛学理论,是针对知识分子而说的。天下知识分子少而普通民众多;和尚们生活所需的供给,也是来自于知识分子的少,而来自于普通民众的多。假使韩愈的主张获胜,那么寺庙必然要断了香炉烟,建造寺院也就没有了土地,即使有佛学造诣极深的和尚,他难道能率领数不清的和尚们空着肚子坐在露天里说佛法么!这就好像用兵的人先切断了敌军的粮草供给线,敌军就将不等攻打就自我溃散了。所以和尚们非常怕韩愈,也非常恨韩愈。如果宋代儒学家们的主张获胜,大不了儒家的道理是那样,儒家的礼法是那样,你不必听从我;佛家的道理是这样,佛教的礼法是这样,我也不必听从你。你我可以各自信奉自己知道的东西,各自施行自己理解的东西,彼此对峙,对任何一方都没有什么危害。所以,佛教徒不太怕宋代儒学家,也不太恨宋代儒学家。然而唐代以前的儒学家,所说的每句话都实用;宋代以后的儒学家,却每件事情都只是空谈。讲理学的人口口声声斥责佛教,实际上对佛教毫无损伤,只不过是乱起哄而已。把批佛的言论作为功劳记录下来,固然是正直的言论;把这一条当成罪过,也未免太看重吕留良了。

奴子王发,夜猎归。月明之下,见一人为二人各捉一臂,东西牵曳,而寂不闻声。疑为昏夜之中,剥夺衣物,乃向空虚鸣一铳,二人奔迸散去,一人返奔归,倏皆不见,方知为鬼。比及村口,则一家灯火出入,人语嘈囋,云:“新妇缢死复苏矣。”妇云:“姑命晚餐作饼,为犬衔去两三枚。姑疑窃食,痛批其颊。冤抑莫白,痴立树下。俄一妇来劝:‘如此负屈,不如死。’犹豫未决,又一妇来怂恿之。恍惚迷瞀,若不自知,遂解带就缢,二妇助之。闷塞痛苦,殆难言状,渐似睡去,不觉身已出门外。一妇曰:‘我先劝,当代我。’一妇曰:‘非我后至不能决,当代我。’方争夺间,忽霹雳一声,火光四照,二妇惊走,我乃得归也。”后发夜归,辄遥闻哭詈,言破坏我事,誓必相杀。发亦不畏。一夕,又闻哭詈。发诃曰:“尔杀人,我救人,即告于神,我亦理直。敢杀即杀,何必虚相恐怖!”自是遂绝。然则救人于死,亦招欲杀者之怨,宜袖手者多欤?此奴亦可云小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