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八 · 姑 妄 听 之 四(第17/38页)

译文

多小山说:他曾经在景州见到有人扶乩,召请乩仙,乩仙不下坛。再次焚符召请,只见乩笔摇动了半天,才写了一首诗:“薄命轻如叶,残魂转似蓬。练拖三尺白,花谢一枝红。云雨期虽久,烟波路不通。秋坟空鬼唱,遗恨宋家东。”看诗的意思,乩仙是个吊死鬼。有人请教乩仙姓各,乩仙又写道:“妾本是江苏吴县人,全家移居楚地。因为前世缘分,与情郎得以相近,委婉倾诉心曲;然而好梦未成,就仓促含恨上吊自杀。如果按圣贤制定的礼法来看待,我会受到正人君子的讥讽;如果能原谅这种儿女私情,还能受到才子的怜悯。面对诸位,我不过聊以抒发心中的哀怨,请不要再问姓名。”这个乩仙的才情,不亚于南宋李清照;其中“圣贤”“儿女”一联,对自己的评价也是很实在的。

《新齐谐》载冥司榜吕留良之罪曰“辟佛太过”。此必非事实也。留良之罪,在明亡以后,既不能首阳一饿,追迹夷齐;又不能戢影逃名,鸿冥世外,如真山民之比。乃青衿应试,身列胶庠;其子葆中,亦高掇科名,以第二人入翰苑。则久食周粟,断不能自比殷顽。何得肆作谤书,荧惑黔首?诡托于桀犬之吠尧,是首鼠两端,进退无据,实狡黠反覆之尤。核其生平,实与钱谦益相等。殁罹阴遣,自必由斯。至其讲学辟佛,则以尊朱之故,不得不辟陆、王为禅。既已辟禅,自不得不牵连辟佛。非其本志,亦非其本罪也。金人入梦以来,辟佛者多,辟佛太过者亦多,以是为罪,恐留良转有词矣。

抑尝闻五台僧明玉之言曰:辟佛之说,宋儒深而昌黎浅,宋儒精而昌黎粗,然而披缁之徒,畏昌黎不畏宋儒,衔昌黎不衔宋儒也。盖昌黎所辟,檀施供养之佛也,为愚夫妇言之也;宋儒所辟,明心见性之佛也,为士大夫言之也。天下士大夫少而愚夫妇多;僧徒之所取给,亦资于士大夫者少,资于愚夫妇者多。使昌黎之说胜,则香积无烟,祗园无地,虽有大善知识,能率恒河沙众,枵腹露宿而说法哉!此如用兵者先断粮道,不攻而自溃也。故畏昌黎甚,衔昌黎亦甚。使宋儒之说胜,不过尔儒理如是,儒法如是,尔不必从我;我佛理如是,佛法如是,我亦不必从尔。各尊所闻,各行所知,两相枝拄,未有害也。故不畏宋儒,亦不甚衔宋儒。然则唐以前之儒,语语有实用;宋以后之儒,事事皆空谈。讲学家之辟佛,于释氏毫无所加损,徒喧哄耳。录以为功,固为谠论;录以为罪,亦未免重视留良矣。

注释

首阳一饿:伯夷、叔齐是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孤竹国君死后,二人互相谦让,不肯受位。他们曾拦住武王伐纣谏阻战争,没被采纳。后来伯夷、叔齐坚决不接受周武王的高官厚禄,义不食周粟,采薇而食,不久饿死在首阳山。事见《史记·伯夷列传》。

胶庠:周时“胶”为大学,“庠”为小学,后世通称学校为“胶庠”。

桀犬之吠尧:桀的犬向尧狂吠。比喻奴才一心为主子效劳。

首鼠两端: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动摇不定。首鼠,鼠性多疑,出洞时一进一退,不能自决。两端,拿不定主意。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东涧老人,学者称“虞山先生”。清初诗坛的盟主之一。明末时为东林党首领,马士英、阮大铖在南京拥立福王,钱谦益依附之,为礼部尚书。后降清,仍为礼部侍郎。

“至其”三句:朱,朱熹。陆,陆九渊(1139—1193)。王,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号阳明,明代最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王阳明不仅是宋明心学的集大成者,一生事功也是赫赫有名,故称之为“真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