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王道无敌(第15/18页)

离开霞浦,三人来到宁德,傍晚时分抵达支提山。支提山上,木叶尽脱。秋收之后,山边田野空无一人,秋山霜白下远远看见有人在挥锄,三人走近了,见是几个农村的汉子正在一个山洞前锄草植菊。胡濙暗道:“此地村人倒有雅兴。”便上前拱手作礼道:“诸位老乡请了,敢问为何在此山腰种植菊花?”

一个年纪较长的汉子放下手中锄头,答道:“客官请了,此处唤作‘百佛洞’,洞中乃是历代高僧肉身成佛之地,咱们礼敬得道的和尚,一年四季在洞口种些时节的花儿。”那白飞不信,道:“世上真有肉身成佛的事?”天竺人阿苏巴却道:“那还有假的么?我家乡一个僧人便肉身成了金佛,现在还供奉在寺里呢。”

说话之间,胡濙和众庄稼汉中一个中年人对上了眼,那中年人年约五旬多,短须短发,粗布衣裤却掩不住一股斯文气。胡濙仔细辨认,此人的面目似曾相识,而奇的是那人和自己对上眼时,似乎流露出一刹那的惊异神情,但立刻就恢复了平常。胡濙暗中苦思此人是谁,其他人的对话都没有听入耳,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低声惊叫道:“你是郑洽!”

那人微微摇了摇头,镇定如常地道:“客官认错人了。”他旁边一个年轻汉子道:“郑官人姓郑倒是没有错,他却不是什么郑洽,是郑岐。”那郑岐接口道:“我名郑岐,客官认错人了。”胡濙的心思恢复了灵敏,暗忖道:“洽是水之合,岐是山之离,分明是用了反义的假名,这等文字游戏岂能瞒过我,你的真名就是郑洽。”

胡濙和郑洽已有二十多年不见,这期间两人的形貌都有极大的变化,尤其是郑洽,流离失所,一度曾削发,现在又农耕自作,那里还是当年翰林院那个郑公子?胡濙也变了不少,二十年来风尘仆仆,近两年来又开始中年发福,看他挺着一个小腹,也不复当年京师中那年轻胡进士的潇洒了。

那郑岐试探着问道:“敢问三位客官大名?今日已向晚,何不待我等栽完这几棵寒菊后,随我去舍下歇一宿,煮酒话桑麻。”胡濙暗笑:“郑洽呀,你一开口便露马脚了,乡下庄稼汉邀客煮酒话桑麻,雅得离谱了吧?”他看了看天色,便道:“小弟胡濙,这两位是白飞和阿苏巴。难得郑老兄好客,咱们就打扰一宿。言明在先,饭钱房钱还是要略表意思的,郑老兄不可推辞。”郑岐听了胡濙之名,面无惊色,他似乎急着要邀三人去他家,便笑道:“便依客官。”说着便指挥几个汉子继续栽菊,那老汉道:“郑夫子啊,您的孩儿陪他娘去了外婆家,你一下子多了三个客人,老汉看,不如我家婆娘弄些风鸡腌鱼果蔬送来你家,客人将就着吃了,你就免费神啦。”郑岐笑道:“生受大嫂子的了,明日客官的赏赐便都归大嫂的啦。”

众人嘻嘻哈哈,一会儿便将几十株寒菊栽好了,汲些山泉浇了,大伙洗了手,围着那一丛丛的菊花,黄中偶夹雪白,衬着深绿的叶丛,煞是好看。胡濙忍不住赞道:“满园菊花郁金香,中有孤丛色如霜。手植美色有如天成,此地人杰地灵,不输南山东篱呢。”大伙儿不知他在说些啥,郑岐却是含笑不语。

是夕,胡濙和两个锦衣卫便借宿于郑岐家。胡濙进门便见墙上挂了一幅没有上下款的行草横幅,上书“孝义传家”,那熟悉的字迹,胡濙一看便呆了,眼眶也湿了,那是建文帝的亲笔呢。胡濙暗忖道:“郑洽,你引我来看到这四个字,这就是表明身分了。”

饭后胡濙和郑岐聊开了,胡濙没头没尾地大谈五湖四海的见闻,隐约谈起寻“仙人”不遇,郑岐心中有数,暗道:“胡濙是告知于我,他二十年来负有搜寻建文之责,但听不出他来意是敌是友,另外两个随从定是锦衣卫无疑了。”

郑岐谈了些支提山华严寺的事,他谈到昔时天冠菩萨以此为道场,有千人大法会的盛事。永乐皇帝即位后,这座古寺突然之间又红了起来。永乐五年,徐皇后遗命派三宝太监郑和送来一千尊铁佛,尔后永乐帝又拨了大把银子,派了姓周的太监来修大雄宝殿,现在支提寺香火鼎盛,寺运昌隆。

胡濙暗忖:“郑洽是要告诉我支提寺圣眷正隆,建文不会藏在这里。但此寺承蒙皇恩愈多,应文法师潜藏这里就愈是安全。应文若不是藏在这里,郑洽干么要躲在这里娶妻生子、种田莳花,难道真要做陶渊明么?这须骗不了我。”

两人拉拉扯扯地谈,又夹杂打些暗语,许多话两个锦衣卫不甚明了,便觉有些气闷,白飞道:“两位再聊一会,咱们出去走走。”胡濙知这两人一则听得无聊,一则要去野外方便。他等两人离去后,便低声道:“郑洽兄,别来无恙。”郑洽一把抓住胡濙的右手,颤声道:“胡老弟,你要来捉拿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