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郑家好酒(第7/14页)

郑洽和诸生打个招呼,便和胡濙拣角落上的小桌相对面坐,心想这胡濙出手倒是大方。

芫儿跑出来奉茶,笑嘻嘻地对郑洽道:“郑相公,您吃了十几日素食,今晚可要好好大吃一顿了吧。”郑洽笑道:“素菜我从小吃得惯了。是芫儿自己想吃你娘做的好菜,才乐得啥似的。”说着向胡濙解释道:“愚兄这十多天投宿在灵谷寺中温习功课,这芫儿也在庙中随一位高僧诵经,故而识得。芫儿的娘便是这‘郑家好酒’小店的当家,酒菜均是别具风味,愚兄来此试过,赞赏不已,而且得知当家大娘是我浦江郑宅镇的乡亲呢。”

两人点了酒菜,便继续聊了起来,郑洽打听这几日闱场可有什么消息传出。胡濙道:“倒是没有特别消息,反正初九、十二、十五,三试下来就生死已定,大伙儿等着放榜吧。”

郑洽道:“这会试的考法倒是和乡试大致相同,只是题目更艰深些。我朝特重四书五经,这头两试,三题‘四书制义’、五题‘五经制义’考下来,其实大势已差不多定了。我倒情愿考个五言几韵的诗试,考生也可稍为抒发一下胸内真实的才情,可惜现在不考诗了。”

胡濙点头道:“兄长说得不错,唐宋时的应试诗虽然也设得有若干限制,但才情高的,仍能在闱试中作出传世杰作呀。”郑洽喝了一口酒,低吟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香山这诗传遍天下,便是应试之作呢。”胡濙为之浮一大白,忽然一掌拍在桌上。郑洽一怔,胡濙却正色道:“这酒还真不赖呢。”

郑洽哈哈一笑,道:“胡老弟少年便应会试,看你一派轻松,想必除了才高之外,经书制义亦有备而来吧。”

胡濙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兄长,小弟家业尚裕,这科举为官之事并非小弟最大志愿,此次应试实乃为家严所逼,其实并未有必胜之备,更无必胜之心。”

郑洽呵了一声,心忖这胡濙真诚相待,便道:“愚兄可就没有老弟的好命了。愚兄家贫,上有寡母殷切之期待,亟盼此次应试能博个功名,光宗耀祖自是不在话下,更实际者有二,一则有份较好的收入安家,再则守寡半生的老母得以在乡人前扬眉吐气。是以试期一近,愚兄心头颇觉压着一块大石头。”

这时四个热炒一一上桌,胡濙吃了几筷,果然赞不绝口。门前又进来几个士子,一下子就将小店坐满,阿宽和芫儿忙得满场飞跑,一时之间顾此失彼。郑洽起身道:“老弟慢用,愚兄到后面去帮忙照应一下,乡亲嘛。”胡濙见他要去帮忙侍客,先是一怔,继而暗暗对郑洽不摆身分、自然亲切的为人感到钦佩。

郑洽掀帘走到后间厨房,见郑娘子满头大汗,正在炉前施展手段,郑芫也是小脸通红,忙得不可开交。郑洽笑道:“芫儿呀,平日闻说店小二跑堂跑堂,今日可着实瞧到了──全用跑的呢!”郑芫白了他一眼,指着案上刚出炉的一大碗鸡汤,道:“还不快帮忙送给中间那大桌的。”

郑家娘子叱道:“芫儿不要胡说,怎教相公跑堂?”她话声未了,郑洽已端起那一大碗鸡汤掀帘而出,一面叫道:“汤来了,各位客官请用。”一面将大碗放在桌中央。

那八九个士子喝了不少老酒,何况与郑洽也只是方才照过一面,根本没有人发觉是郑洽在跑堂上菜,只顾相互吆喝着敬酒吃菜,见一只全鸡原汤上桌,香气四溢,大伙儿叫好之声不绝。胡濙在旁看得噗哧笑出声来。

郑洽回到厨房,郑娘子急道:“相公快请回座吃酒,你还有客人在等着呢。您要再出去上菜,客人可要骂咱们不懂规矩了。快请回,快请回!”

郑芫也来推郑洽出去,尖叫道:“你快回去,我和阿宽忙得过来。”郑洽道:“好,好,我回去。”他回到座上,胡濙笑道:“老兄以举人之尊为客人上菜,可笑那几个人吃喝得糊涂了,竟浑然不知。”郑洽笑道:“不知最好。”

又喝了几杯,郑洽停筷问道:“胡老弟方才还未说完,此次应试登榜,你既存可有可无之心,这些日子在京城必有时间多方游历,增广见闻了?”

胡濙道:“不错,小弟自幼即对岐黄医药之道极感兴趣;这话只对兄长私下说,我读那医药之书竟比读圣贤之书更觉有味。不止遍读群书,更在常州府武进、宜兴、无锡等地请教各家名医,蒐集整理各路单方,家父不知道他老人家赏给小弟的银钱,几乎全都花在这上头去了。这次有机会到京城来,早就先打听了几位名医,并在来京之前先做好准备,务求向每一位名医请教到他们最得意之医道。”

郑洽不禁大感好奇,续问道:“老弟在京城待了多久?想必大有收获了。”胡濙道:“小弟在京城已住了两个月,每日向名医请教,有时假病人身分求医,顺便试试名医的斤两。唉,堂堂京师之地,除了一两位有些真才实学能为小弟解惑,其他徒负虚名的名医大有人在,而向他们请益求医却所费不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