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检验良知(第12/19页)

辛苦的劳动至少让我们很少说话,让我能够平静地思考。但这并不是说我的思绪特别平静。正如詹米说的,想要“打掉孩子”的女人,如果要自己完成的话,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在自己的床上动手。这个陌生女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是来找其他能够替她堕胎,但又不会去她家的人。

我跟詹米说过,我们必须在锯木厂的营区找一个奴隶,一个可能有接生婆名声的奴隶,女人们会谈论她,会在私底下推荐她。

我说的话显然没错,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满意。那个帮忙堕胎的人害怕我们知道实情,所以已经逃跑了。如果她不逃跑,也不说什么,那么法科尔德·坎贝尔或许会相信我的话,认为那个女人是自己动手堕胎的——他几乎没法证明其他情况。但是,如果有其他人发现奴隶波丽安娜逃跑了——他们当然会发现!——那么她就会被抓回来审问,整件事情无疑就会被曝光。然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尽管天气炎热,我还是颤抖了一下。流血的法则在这件事情中也适用吗?当然应该适用,更不用说流了那么多血。我心想着,闷闷不乐地把另外一桶水冲到那个女人的洁白四肢上。

这个该死的女人。我心想着,用愤怒掩盖无用的怜悯。我没法为她做什么,只能为她收拾残局,真正的残局。或许我还能尝试拯救这出悲剧里的另外那个人,那个貌似帮忙却又无意义地害了人命、现在需要用生命来弥补过错的可怜女人。

我看见詹米已经拿到了酒瓶,与法科尔德·坎贝尔相互传递,热烈地说着话,偶尔转身朝锯木厂、河流和市镇那边指一指。

“夫人,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给她梳头发吗?”费德拉的问题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任务上。她蹲在尸体边上,挑剔地用手指触摸着女尸缠结着的头发。“可怜的孩子,我不想就这样把你埋到土里。”她摇着头说道。

我觉得费德拉或许并不比那个死去的女人大多少,而且无论如何,是否要给这具女尸梳妆打扮过后才下葬并不重要。不过,我还是伸手到衣服口袋里摸索,掏出一把不大的象牙梳子。费德拉把梳子拿过去,开始边低声哼唱,边给女尸梳头发。

坎贝尔先生正要离开。我听到马匹的挽具嘎吱作响,以及马倌坐上马车时,它们期待地跺着脚,发出轻微的踩踏声。

坎贝尔先生看见我,深深地鞠躬,把头埋得很低。我简单地向他还礼,然后解脱地看着他们取车离开。

费德拉也停下了工作,凝视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朝灰尘里吐了口唾沫。她这个动作里没有明显的恶意,那是一种对抗邪恶的魔咒,我之前见过。她抬起头看着我。

“詹米先生最好在日落前找到那个波丽安娜。松林里面有野兽,而且尤利西斯先生说乔卡斯塔买她的时候花了两百镑。那个波丽安娜,她不晓得松林里的情况,她是直接从非洲来的,到这里还不满一年。”

说完她便埋头继续她的工作,手指在女尸漂亮的发丝里,像蜘蛛那样阴暗、迅速地移动着。我也低头做自己的工作,有些惊讶地意识到缠住詹米的那种复杂网络也触碰到了我。我并没有如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站在这个网络之外,而且就算我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

费德拉帮助我寻找波丽安娜,并不是因为她信任我或喜欢我,而是因为我是主人的妻子。必须找到波丽安娜,然后将她藏匿起来。在她看来,詹米当然会找到她,并把她藏起来——她是詹米的财产,或者说是乔卡斯塔的财产——这在费德拉看来没有区别。

最终,我们将那个陌生女人清洗干净,让她躺在我带来当裹尸布的破烂亚麻床单上。费德拉给她梳了头发,还给她编了发辫。我把那个装着草药的大石罐拿上来。我带草药过来,既是出于习惯,也是出于理性,但是我现在很感激它们,这与其说是因为它们帮助减慢了尸体的腐烂,倒不如说是因为它们带来的那种仅有的——以及必需的——仪式感。

我很难将这个笨重、发臭的陶土块与她的冰冷小手调和,她曾经用那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手,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痛苦地低声说“告诉……”。然后我回忆起了她,回忆起她活着的最后时刻鲜血滚烫地洒在我的手上,这种回忆比看到她那赤裸着的干瘦身体被陌生人抬着时的记忆还要生动。

离得最近的牧师也住在哈利法克斯,她会在没有葬礼仪式的情况下被下葬,但是她要葬礼仪式有什么用呢?葬礼仪式的目的是安慰失去亲人的人们。我心想,不太可能有人来为她哀悼。因为,如果她有那么亲近的人——家人、丈夫,甚至情人,那么她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