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35/42页)

“那个恶魔……”我提醒他。

说起血淋淋的细节,大部分人都会不吝相告,只要为了社交场合的敏感性,某种形式化的异议既已提过。布鲁诺也未能免俗。

这个爱丁堡恶魔——正如我早已从交谈中推断出的一样——是个谋杀犯。他就像是比伦敦的开膛手杰克7早出现了一百多年的版本,专杀水性杨花的女子,而使用的凶器则是一把带利刃的沉重器物。在一部分案件中,尸体皆被肢解,或者用布鲁诺压低着嗓音的原话,“被重新摆弄过”。

一系列凶案——一共八起——相继在最近的两年内发生。除了其中的一起,所有的被害女子都在自己的卧房中被杀。她们大多独居——其中有两个死在妓院里,我猜这也就是夫人异常激动的原因。

“那一起例外是怎么回事?”我问。

布鲁诺在身上画了个十字。“那是个修女,”他悄声说道,显然,这个答案依然令他震惊,“一个法国慈善修女会成员。”

她跟随一队去往伦敦的修女在爱丁堡靠岸,随即在码头被绑。忙乱之中,没有任何旅伴注意到她的失踪。待到夜幕降临,她在爱丁堡的窄巷里被人发现,一切为时已晚。

“她被强奸了?”出于临床上的兴趣,我问。

布鲁诺非常怀疑地看了看我。

“我不知道。”他很正式地回答完毕,沉重地站了起来,类人猿一般的双肩疲惫地低垂着。想必他值了一晚上的班,现在兴许是该休息的时候了。“请您见谅,夫人。”他有些拘礼地说罢,走出了房间。

我仰靠在天鹅绒小沙发上,隐约觉得晕眩。我没有想到妓院的白天也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捶打,听着不像是在敲门,而是有人在用铁榔头要求进入。我站起来准备对这一传唤做出回应,但没有进一步的警告,门已被猛地推开,一个瘦长而专横的身影走进屋里,嘴里叨叨的法语口音极其浓重,口气极其愤怒,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听懂。

“你在找珍妮夫人吗?”趁他稍事停顿,一边喘气一边搜寻更多的侮辱性词语的时候,我总算插进一句。来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材细瘦却帅气得惊人,长着浓黑的头发和眉毛。那对浓眉底下的双眼正瞪着我,仔细端详了我一阵,脸上霎时泛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眉毛高高地挑起来,黑眼睛睁圆了,脸色唰地变成了白色。

“夫人!”他惊呼着跪倒在地,双臂合抱着我的大腿,把脸埋进我的棉布衬裙里紧贴着胯部的高度。

“放开我!”我惊呼起来,推搡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松手,“我不是在这儿干活的。我说,放开我!”

“夫人!”他不断重复着,语气里似乎欢天喜地,“夫人!您回来了!奇迹啊!上帝让你复活了!”

他微笑着仰头望着我,泪水涟涟滑下脸庞。他长着一口雪白而完美的牙齿。一时间,回忆涌动更替起来,那男子刚劲的面目之下浮现起一个小顽童眉眼的轮廓。

“菲格斯!”我喊道,“菲格斯,是你吗?起来,上帝啊——让我看看你!”

他站起来,没来得及让我好好看看他,便紧紧地把我拢入怀抱,把我的肋骨压得咯咯作响。我也一样攥紧了他,敲打着他的背脊,难掩重逢的兴奋。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才十岁上下,那是卡洛登的前夕。如今他已是一个男子汉了,拉碴的胡须蹭着我的脸颊。

“我以为我见到幽灵了!”他喊着,“真的是您吗?”

“是的,是我。”我向他确认。

“您见到大人了?”他兴奋地问,“他知道你在这儿?”

“是的。”

“哦!”他退后了半步,眨起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是——可是那个——”他打住,明显十分困惑。

“可是那个什么?”

“你在这儿啊!上帝啊,菲格斯,你在这儿干吗呢?”詹米高大的身影突然遮住了门口。见我身穿的绣花衬裙瞪大了双眼。“你的衣服呢?”他问。“算了,”见我张嘴意欲解释,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会儿我也没时间听。过来,菲格斯,巷子里有十八安克的白兰地,那帮征税官正在找我呢!”

随着木板楼梯上隆隆的皮靴声,他们又都不见了,留下我再次孤身一人。

我不清楚是否应该去楼下凑凑热闹,但好奇心战胜了我的警惕。我迅速地去缝纫间再找一些披挂,围上了一条蜀葵图案尚未绣完的巨大披肩,便独自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