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30/42页)
一声试探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是期待已久的早餐,我心想。我可真饿坏了。
“请进。”我在床上坐起来,拉过两个枕头靠在背后。
门非常慢地打开了,停顿了许久之后,一个脑袋伸了进来,非常像一只蜗牛在冰雹过后钻出螺壳的样子。
粗糙而浓密的深棕色头发覆盖着这个脑袋,头发修剪得很是拙劣,凌乱参差的发边厚厚地搁在一双大耳朵上。乱发之下是一张瘦长的脸,和颜悦色,却其貌不扬,唯有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可称得上美丽,如鹿眼般巨大而柔和地看着我,好奇的神情里夹杂着犹疑。
那双眼睛与我对视了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是马尔科姆先生的……女人?”
“我想是吧。”我小心地回答说。这显然不是给我送早餐的女佣,既是男性,又如此年轻,所以也不太可能是此地的其他雇工。不过那眉眼里隐约有几分熟悉,虽然我肯定没见过他。我把床单拉高了点护在胸前:“那你是谁?”
这个问题让他思量了半晌,最后终于同样小心地答道:“我是伊恩·默里。”
“伊恩·默里?”我惊跳起来,慌忙扯住床单,“快进来,”我命令道,“如果你确实是我猜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不待在你该待的地方?为什么会上这儿来?”他听了很是惊慌,仿佛在考虑要不要撤离。
“不许动!”我喊了一声,一条腿伸出被子想制止他。见到我裸露的下肢,他瞪大了那棕色的大眼睛,一动都没敢动。“进来。”我说。
我很慢地把腿缩回被子底下,他也跟着一样慢地走进了房间。
他细高个儿的身材像只初出茅庐的鹳鹤,六英尺多的身板上稀疏地挂着约莫只有九英石的体重。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便太容易看出他与他父亲的相似之处了。不过他的肤色随的是母亲,此刻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一个裸体女人的床边,那苍白的脸庞上泛起了无以复加的潮红。
“我……呃……我要找我的……找马尔科姆先生,我是说。”他死盯住脚下的地板,咕哝着说。
“如果你指的是你的詹米舅舅,那他不在这儿。”我答道。
“不在。我想他是不在。”他似乎想不出再说什么好,只是继续死盯着地板,一只脚别扭地弯折着,仿佛随时要把它高高地举起,就如同他酷似的那只涉水的鹳鹤一般。
“你知不知道他去……”他抬起眼睛开口问道,但刚瞥见我便立刻又羞红了脸,垂下眼帘,没有了声音。
“他在找你,”我说,“和你父亲一起,”我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刚走不到半小时。”
他的脑袋从细瘦的脖子上骤然昂起,眼睛瞪得圆圆的。“我父亲?”他倒吸了一口气,“我父亲来过这儿?你认识他?”
“那是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认识伊恩有好多年了。”
他虽说是詹米的外甥,却远没有詹米深藏不露的能耐。他的所有心思全写在脸上,我能循着那变化的表情揣摩出他的心迹。起先是得知父亲在爱丁堡的真实的震惊,接着是意识到父亲与一个貌似从事某种职业的女人熟识多年的恐惧,直到最后是当小伙子顿时对父亲的品格开始重新估价时油然而起的那种全身心的激愤。
“呃——”我略带惊慌地说,“那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你父亲和我——其实是你舅舅和我,我是说——”我努力设法向他解释,试图避免把事情复杂化,而他已经径直转向门口。
“等一下,”听到我试图挽留,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的一双擦洗得干干净净的耳朵像小翅膀一样有点儿招风,在晨光下投射着柔嫩的粉红。“你多大了?”我问。
他转过身望着我,一脸苦恼的样子。“我再过三个礼拜就十五岁了,”红晕又一次爬上他的脸颊,“甭担心,我足够大了,我都知道——我是说,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生涩地一点头,显然是想儒雅地朝我鞠躬致意。
“请别见怪,夫人。如果詹米舅舅——我是说,我——”他搜肠刮肚没能找到合适的字眼,最后脱口而出,“很高兴认识您,夫人!”话音刚落,他已转身冲出房门,门应声合上,砸得门框嘎嘎作响。
我倒在枕头上,不知道应当觉得好笑,还是应当担惊受怕。我揣度着伊恩父子相遇时彼此会说些什么,如此想着,我又开始好奇小伊恩怎么会来到这里寻找詹米。他明显很清楚这是他舅舅可能出没的地方,然而,从他胆怯的姿态里能看出他以前从没来过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