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第9/28页)

她身后的树是棵山毛榉,滑溜溜的,没法爬。

艾斯卡眼睁睁看着一个长长的阴影脱离黑暗,朝她一点点靠近。她跪下来,又累又怕,脑子一片空白,开始在刺骨的积雪下寻找棍子。

格兰妮·维若蜡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这玩意儿不但嘎吱作响,还鼓了起来,活像顶帐篷。

她集中精力回想:我有一双手臂,而不是翅膀,也不用一蹦一跳地走路。附身借体之后应该躺一会儿,让精神适应身体,这样做才是明智之举,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没这个时间。

“讨厌的小鬼。”她一边嘟囔一边想要飞到床栏杆上。乌鸦望着她,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类似的场景它早见过不知多少回了,并且,尽管鸟类的脑子说不上太好使,它还是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当然,这个范围委实不算大)好好斟酌了一番,最后的结论是,既然格兰妮肯按时供应熏肉皮和厨房剩菜,还提供一个暖烘烘的窝给它过夜,偶尔让巫女分享自己的脑袋倒也不吃亏。

格兰妮找到靴子穿好,大步走下楼梯,一路坚决地抵御飞行的冲动。门敞开着,地板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哦,该死。”她拿不准是不是该试试寻找艾斯卡的意识。问题是,人类的意识从不像动物的那样清晰、明显,再说森林本身强大的精神也在干扰着她,毫无准备的搜索会像在雷暴中倾听瀑布的声音一般困难重重。群狼的意识倒是非常清晰,无需搜寻,她就能接收到一种尖锐的、恶心的感觉,嘴里充满血腥的味道。

雪地上的小脚印已经被刚刚飘落的雪花盖住了一些,不过仍然隐约可见。格兰妮·维若蜡裹上披肩,骂骂咧咧地出发了。

锻造间最阴暗的角落里有些响动,让白猫在自己的宝座上惊醒过来。铁匠跟两个近乎歇斯底里的男孩儿出门去了,离开前仔细锁好了大门。白猫饶有兴味地看着一个细长的影子戳了戳门锁,又试了试铰链。

门是橡木制成的,被压力和时间磨炼得异常坚硬,但这并没能阻止它被炸到街对面去。

匆匆赶路的铁匠听到了什么动静。格兰妮也一样。那是一种坚定的呼呼声,像是鹅在飞行。这个声音经过时,连积雪云都沸腾扭曲起来。

它旋转着降到树梢,接着猛地冲进空地。狼群也听到了它的声音,只可惜对它们而言为时已晚。

远处出现了古怪的光,还能听到奇特的嗖嗖、砰砰声,夹杂着恐惧、痛苦的嚎叫。这使得格兰妮·维若蜡不必再辛辛苦苦追踪脚印了。她朝着光亮赶去,几只狼闪电般地与她擦肩而过,它们耷拉着耳朵,决心无比坚定:无论遇上什么障碍,一定要拼命跑得越远越好。

好些树枝咔咔地折断了。一个又大又沉的东西落在格兰妮身旁的杉树上,哀嚎着坠进雪里。另一只从她头顶直直地飞过,撞到了树干上。

四周安静下来。

格兰妮在满地白雪覆盖的枯枝间奋力往前走。

地上能看见个白色的圆圈,里面的雪被压平了。圆圈边缘躺着几只狼,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头脑发达,知道装死。

法杖直直地立在雪地里。格兰妮小心翼翼地走过它身边,感到法杖似乎朝自己转过身来。

圆圈中间还有一小堆东西,紧紧蜷成一团。格兰妮费力地跪下来,轻轻伸出手去。

法杖动了。至多只能算是微微一颤,但格兰妮的手在艾斯卡肩头咫尺处停住。她瞪着法杖上的木头纹饰,看它还敢不敢再动。

空气变得沉重起来。紧接着,法杖纹丝不动,但显出了退让的架势。与此同时,有某种无法形容的东西让格兰妮清楚地意识到,在法杖自己看来,这绝对不是一次失利,只是战略上的撤退而已;它可不想让她误以为自己赢了,因为她根本没有。

艾斯卡哆嗦了一下。格兰妮胡乱拍拍她。

“是我,小家伙。是老格兰妮。”

地上的小球没有展开。

格兰妮咬住嘴唇。她一直没弄明白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偶尔想到他们(这个“偶尔”其实相当罕见),总把他们当成介于动物和人类之间的某种东西。她知道怎么对付婴儿:你把牛奶塞进一头,再尽可能把另一头收拾干净就得了。成年人更简单,因为他们自己就会吃喝拉撒。可两者之间的那一段却是她从没探索过的未知世界。她对此唯一的心得就是要防止他们染上什么要命的东西,同时祈祷一切都会好起来。

事实上,格兰妮茫然不知所措,不过她知道自己必须干点什么。

“坏坏的臭狼狼把咱们吓怕怕了,啊?”她胡诌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