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一章 刺痛拇指(第20/26页)
我站在黄昏的冷风中颤抖,内心交战不已,一方面是她显然为了我的安危惊慌,一方面是想到那无助的孩子独自在黑暗中慢慢死去,脚边只有一束野花。
“不行。”我说,把脸上的湿发甩开,“吉莉丝,不行,我做不到。我会小心,我保证。但我非去不可。”我挣脱她的掌控,转身走向溪岸另一头,溪底不明的阴影使我颠簸难行,水花四溅。
我身后传来她恼怒的压抑吼声,随即是一阵狂乱泼溅的水花。好,至少她不会再阻碍我了。
天色迅速变暗,我尽力快速穿过树丛和野草。要是我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那个山丘。附近有好多山丘,每个都差不多高。不管有没有妖精,想到要在黑暗中独自在这里游荡,我就不喜欢。我要怎么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回城堡,也是个问题。
终于,我认出山脚下的一排年轻落叶松,找到了那个山丘。此时天色已近全黑,是个无月之夜,我不断被绊到、跌倒。落叶松聚在一起,在晚风中静静说话,发出嘎吱嘎吱和窸窣叹息的声音。
这该死的地方有鬼,我想。听着头上树叶的交谈,走过细长的树干之间。如果在下一棵树的后面遇见鬼,我也不会被吓到。
但我被吓到了。事实上,当那模糊的人影溜出来抓住我时,我魂都没了。我发出尖叫,撞上了他。
“我的天啊,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倒在詹米的胸膛上好一会儿,尽管他吓到了我,但见到是他,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抓住我的手臂,转身带我走出树林。“来找你的。”他声音压得很低,“我出来找你,因为天黑了;我在圣约翰溪边遇到吉莉丝·邓肯,她说你在这里。”
“可是那个婴儿……”我一边开口,一边又转身往回走。
“那孩子死了,我已经上去看过了。”他简洁地说,并把我拉回来。
于是我无异议地跟他走,为那孩子的死而心疼,但其实也稍微松了口气,总算不必面对攀上妖精岭这件事了,也不必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回去。在黑暗及树林窃语的压力之下,我一直等到再次渡溪时才开口。长袜因为此前浸过水,还是湿的,我索性不脱,直接涉水过去。詹米身体是干的,他从岸边跳到溪中一块高出水面的石头,接着像跳远一样跃到我这边的岸上,身体还是干的。
“你有没有想过,夜里那样一个人在外面有多危险,外乡人?”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只是满脸疑惑。
“没……我是说,有。很抱歉让你担心了。但我无法丢下那孩子不管,我就是没办法。”
“对,我知道。”他轻轻抱我一下,“你心地善良,外乡人。但你不知道这次要应付的是什么。”
“妖精吗?”我累了,而且心里被这个事弄得很乱,可是我却用轻率的语气来掩饰。“我不怕迷信的东西。难道你相信妖精,还有调换儿那些事?”一个念头闪过。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是。不,我不相信这些事,尽管如此,我还是完全不想在妖精岭过夜。但我是受过教育的,外乡人。我在杜格尔家有过一位德国老师,他很好,教我拉丁文和希腊文等。待我十八岁,去了法国,我学了历史和哲学,因此了解到除了峡谷、沼地和湖里的水怪,世界上还有太多东西。可是,这里的人……”他手臂一挥,朝身后的黑暗一指,“他们从未踏上出生地一天路程以外的土地,除非有宗族聚会这类大事,而且这种大事一生中可能只会发生两次。他们住在峡谷和湖泊之间,而他们所知的世界,就是贝恩神父星期日在教堂告诉他们的事,关于世界,还有一些古老的传说。”
他拨开一根赤杨木树枝,我弯腰从下面穿过。我们走到一道鹿的足迹之上,刚刚我和吉莉丝也跟过这道足迹。我振作起来。新的证据显示,即使在黑暗之中,他也可以找到路。离开妖精岭之后,他便以平常的语调说话,偶尔停下来拨开挡在前方的植物。
“那些故事,由格伦讲出来,而你坐在大厅里喝着德国白酒的时候,就单纯是娱乐。”他在我前面走下小径,声音往后飘向我,在清冷的夜里听起来温柔多情。“不过,在外头,甚至在村里——不对,那又不一样——妖精就住在他们旁边。我想这背后有些事是真的。”
我想起水怪那对琥珀色的眼睛,想着不知道还有哪些事是真的。
“而其他的……嗯。”他声音更柔了,我得拉长耳朵才听到,“对那孩子的父母来说,可能相信死去的是调换儿,会觉得好过一点,而自己的孩子,则健康快乐地和妖精永远生活在一起。”
这时我们抵达拴马的地方。半小时之后,理士城堡的灯光便在前方迎接我们。我从没想过那栋黯淡的建筑物是文明的前哨,然而此时此刻,那里看来就像启蒙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