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29/141页)
罗贝托·罗萨斯,帕西街,巴黎,1977年9月。
我们的阁楼公寓总共有十二间屋子。八间由拉美人占着:一个叫理查迪托·巴里恩托斯的智利人;一对阿根廷夫妇,索菲娅·佩列格里尼和米格尔里托·萨波廷斯基;别的几个全是秘鲁人,都是诗人,彼此处于战争状态。
我们喜欢把这幢阁楼叫帕西公社或者帕西陋室城。
我们总是不停地争论,我们最喜欢的话题,或者说我们惟一的话题,就是政治和文学。理查迪托的房间以前是租给伊波利托·加尔塞斯的,他是秘鲁人,也是个诗人,可是有一天,经过紧急磋商后,我们决定向他发出最后通牒:他妈的本周内离开这里,否则我们就把你踢下楼去,在你床上放一泡屎,在你的酒里掺耗子药,或者想出更坏的招儿来。幸运的是波利托乖乖地听了我们的话。如果不听的话,我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可是,有一天他走过来,像平常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一间又一间屋子借钱(从不还),让人在这儿给他点咖啡喝,在那儿给口马黛茶(索菲娅·佩列格里尼像瘟疫般讨厌他),然后借几本书,说那个星期他读了布赖斯·埃切尼克,或者胡里奥·拉蒙·里贝罗的作品,或者跟西诺斯特罗萨喝茶了。第一次你可能还会相信他说的,第二次可能会大笑,可是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同样的谎言时,你就会觉得厌恶、同情和警惕,因为显然波利托的脑子不对劲儿了。当你寻根问底时不禁会质疑,这是个什么人呢?而且,我们别人谁也没有波利托那样疯狂。
可是,有一天,他过来了,那天晚上大伙差不多正好都在那里(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听到他在敲别人的门,我听出那是他的声音,那个绝对错不了的“怎么样,哥们儿”),过了会儿,他的影子落在我的门槛上,他好像担心不请自来,后来我说——也许我说得太唐突了——你想要什么,他妈的?他笑了,这蠢驴笑了,说啊,罗贝蒂托,好久不见了,哥们儿,很高兴看到你没什么变化,瞧,我这儿有个诗人,想让你见见,一个从墨西哥来的兄弟。
这时我才发现他旁边还有个人。一个黝黑、壮实得像印第安人的家伙。一个有着既清澈又模糊眼睛的家伙,带着医生般的微笑,在帕西公社难得一见的那种微笑,在这里我们的微笑都像民间音乐家或者律师。
那人就是乌里塞斯·利马。我就是这么认识他的。我们成了朋友。巴黎的朋友。当然他完全不同于波利托。如果他像波利托的话,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我不知道他在巴黎住了多长时间。我记得我们经常见面,虽然我们的个性很悬殊。可是一天,他告诉我他要走了。怎么回事,伙计?我问,因为据我所知,他热爱这个城市。我感觉自己的状态很不好,他说,面带着微笑。可是有这么严重吗?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只是有点麻烦。好吧,我说,那就是不错了,我们喝一杯祝贺一下。为了回墨西哥去!我说着举起杯子。我不想回墨西哥,他说,我想去巴塞罗那。什么意思,伙计?我说。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我打算在他那里待一段时间。他就说了这些。我没有再深问下去。后来我们出去喝了些葡萄酒,在比尔阿凯姆门附近坐下喝着,我对他讲了自己最近的浪漫经历。可是他有些心不在焉,我们换了个话题,开始谈起诗歌来,这是我那些日子越来越不怎么喜欢的话题。
我记得乌里塞斯喜欢法国年轻诗人。我可以证明这点。我们帕西陋室城的人,觉得他们让人倒胃口。都是些娇惯放纵的小子或者吸毒者。你要知道,乌里塞斯,我对他说,我们是革命者,我们见识过拉美监狱里的真相。所以,我们怎么可能关心诗歌这种东西呢?这杂种什么也不说,只是大笑。有一次他带我去见米歇尔·布尔特奥。乌里塞斯讲一口漂亮的法语,所以我也不得不主要说法语。后来我又见了马修·梅萨吉尔、让·雅克斯·弗索特,以及布尔特奥的朋友阿德琳。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让我一见倾心的。我问弗索特能不能在他工作的那个杂志上发一篇我的文章,这份小波普破杂志,他说得先看看文章。几天后我把那篇文章带给他,他不喜欢。我向梅萨吉尔打听一个法国诗人,“一个伟大的法国文化老人”的地址,在20世纪40年代,据说他有一次去利马旅行见过马丁·阿丹,可是梅萨吉尔不肯给我。他试图告诉我这个诗人对来访的人很警惕。我不是要从他那儿借钱,我说,我只是想采访他,可是这样说根本不管用。最后,我告诉布尔特奥,我想翻译他的作品。他饶有兴致,没有表示反对。当然,我是开玩笑。那时我觉得这个主意可能不赖。事实上,过了几天后某个晚上我还真动手干起来。我选择翻译的那首诗是《丝缎般的血》。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译诗,虽然我也是个诗人,据说只有诗人才能翻译出别的诗人的东西。可是没人翻译过我的诗,我干吗要翻译别人的诗呢?总之,就这样动手干开了。这个点子似乎不赖。这可能跟乌里塞斯有点关系,他的影响致使我又开始质疑那些陈旧的假设。也许只是想找时间干点以前从不曾干过的事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告诉布尔特奥我打算翻译他的诗,打算发表(发表一词很关键)我的译文,在一家压根就不存在的秘鲁杂志上(我编了个名字),这份杂志的投稿人里就有维斯法兰,我这样对他说,他高兴地答应了。但我想他肯定不知道这个维斯法兰是何许人,我也许还说这份杂志发表过瓦曼·波马或者萨拉萨尔·邦迪的东西。总之,我开始动手翻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