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夜】 烟烟罗(第8/10页)

女人——阿初在空中笑了。

她逐渐变得稀薄。

稀薄之后又浮现。

浮现之后又模糊。

混于空气,女人无限扩展。

不是消失,而是扩散开来。

女人与天空合而为一。

——啊!

好想要这道烟啊。

若有翅膀,好想飞上烟囱的顶端,深深吸一口烟啊——佑介真心地想。

直到太阳西下,火葬场的灯火关闭,四周逐渐昏暗为止,佑介一直楞楞地看着天空。

“你很悲伤吗?你也为我悲伤呢。”兄长问。

“别开玩笑了!阿初或许属于你,但阿初的烟却是我的!”佑介想。

5

牧藏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以看狂人的眼神瞪着佑介。等到佑介完全说完后,他眯起眼,手指抵着眉间,仿佛若有所思,接着开口:“这是事实,还是玩笑话?”

——岂是玩笑。

“绝非谎言。”佑介回答。

“嗯——这——少小之时目击自焚现场——如果你真的亲眼见到——毕竟会成为心理创伤吧。”

“创伤——吗?”

佑介并不认为。

“你觉得很可怕吧?”

“一点也不可怕啊。也不觉得悲伤。对我来说,这只是个单纯的事实。”

“你虽这么说——”

老人感到困惑。

“——不对,或许你自以为如此,但我认为,这个经验事实上成了创伤。换作是我——唉,这种事情若非亲身经历恐怕无法真正了解那种感觉吧,至少我就无法想像。对了——令兄呢?他怎么想?”

“兄长吗?他后来没娶其他女人,在阿初死后——大约两年后,早早去世了,是病死的。父亲也在同一年追随兄长逝去。只剩下我与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度过一个个不怎么有趣也不怎么欢乐的日子。母亲后来也在我埋首工作时,没人陪伴下寂寞地过世了——”

佑介想起来了。

“——兄长、父亲与母亲都……”

轻柔。

轻妙地。

“——他们都化作美丽的白烟,从火葬场的烟囱缓缓升天了。只有我替他们的烟送别。最后只剩我留了下来。”

“唉……”牧藏发出叹息。

佑介自顾自地继续说:

“不管是原本讨厌的兄长、忌惮的父亲、衰弱的母亲,变成烟后都很美丽。讨厌之事尽付祝融了,无论此生的阻碍与丑陋俗世的污秽,皆烧得一干二净。净化后,由火葬场烟囱轻妙地——”

牧藏缓慢地张开细长的眼睛。

“你——很疲倦了吧?”

牧藏说,再次张开的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些许的怜悯。

“你只是疲倦了。”牧藏又重复了一次。

“嗯,我是很累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孤家寡人,虽然托老爷子的福娶了老婆,我想还是单身比较适合我。受您多方关照还这么说真是对不起。但是,跟老婆过的生活只让我觉得很疲惫,她应该也这么想吧。所以我觉得亏待她了——”

“说什么鬼话。”牧藏拿把玩在手上的烟管在烟灰缸上扣了几下。

“要说没爹没娘,我不也一样?我的爹娘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走光了,可是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过较好。跟孩子的娘生活了五十年,现在她死了,我还是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过较好,因为我还有孩子、孙子。所以说——我不会要你改变想法,但……”

“已经太迟了。”

“会太迟吗?”

已经太迟了。

“我和她已是同床异梦,我似乎——没办法真心对待她了。”

“这是因为——”说完,牧藏楞了一会儿,接着又难以启齿地开口道:“——因为那个叫做阿初的女人的关系吗?你现在还是——对那个女人——”

并非如此。

“不是的,我并没有愚昧到那种地步。”

“你说愚昧——可是你是真心爱上那个叫做阿初的女人吧?”

那不是爱。

“我再重复一次,我并不是真心喜欢她。我那时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啊。”

“跟年龄没有关系,不论你说是憧憬还是啥,跟喜欢有啥不同?最近不是有些软弱的家伙,明明就老大不小,还一副没断奶的模样吗?”

“我并不是那种人。”

“或许你不是那种人,但是爱上的女人在眼前死去——比被她不理不睬受到的打击更大得多。她这么一死,在你的记忆中只会愈来愈美化哪。”

“您说得是没错……”

“废话,当然没错。那女人到底有多美我不知道,在你年幼无知的眼里想必很美吧。你的老婆也算是十中选一的美女,但跟回忆中的美女一比……”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并不是这样的。佑介并不厌恶妻子,他讨厌的是无法响应妻子需求的自己。“反而应该是我被老婆讨厌吧。”佑介说。